春天的声音
一
这是我在德禄镇的第三个春天,不过它和过去的两个春天——甚至和未来的几个——都没什么两样。一个兽医感受到的春天与一般人是不大相同的。每当听到羊栏中嘈杂的咩咩的叫声和母羊那低沉的叫声,我就知道严冬已步入尾声,而约克郡的春风和温煦的阳光即将降临在这片山间谷地。
那些用干草块围成的羊栏都坐落于绿意盎然的斜坡上,农户们将每一只母羊和它的小羊围成一家,然后家家相邻地排成一列。每年的这个时节,班先生都会提着两桶饲料忙碌于羊栏的外围。我相信他至少有6个礼拜没有上过床了。也许,他会脱下靴子坐在厨房的炉火边上打个盹,但他绝不会上床盖着棉被放心地呼呼大睡。他身兼主人与牧羊人之职,而且时时刻刻都兢兢业业。
二
“今天有几只羊想请你瞧瞧,吉米。”他的脸被太阳晒出了裂纹,皮肤也被烤成紫色。
他领我进入了一处较大的羊栏。我们一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羊立刻四窜逃散,但班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其中一只母羊。“这是一只有问题的。”他说。
我拉起母羊的尾巴大吃了一惊——小羊的头夹在屁股的外面,身子却还在母羊的子宫里。
“其实我可以自己把乳羊拖出来的,可是我的手又粗又大,怕伤着它们,所以才请你来。”班先生说完还把手亮给我看。
我脱下夹克,卷起衬衫的袖子,立刻感觉到冷风像刀刃似的划过我的肌肤。我迅速地在手臂上抹了肥皂,然后在乳羊的脖子附近找了个可以容得下双手的空间。这时,那只乳羊睁开眼,不快地瞄了我一眼。
“它还活着,”我说,“但它一定很痛苦。”
我慢慢地把手塞进去,并顺着小羊的喉部往外拉。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细嫩,每年春天我都会赞许这双帮助牲口生产的妙手。所有的动物中,大概羊是最怕粗糙的东西了,而我这双涂满肥皂的手却让它们丝毫不觉痛苦。小羊的上半身都出来以后,我又把手轻轻地伸进去抓住它的前肢,再慢慢地将全身都拖出来。
我正在擦手的时候,班先生又从羊群中逮着了第二位病号。
我把手伸进去。这回是三胞胎,这3个小家伙都争着向外挤,结果谁也出不来。
“今天一上午它都很痛苦,”班先生说,“所以我想一定有什么毛病。”
我沿着那只羊的子宫壁摸了一圈,然后解开里面的死结。我得抓住一个头和两只脚才能拉出一只羊,然而这一对头和脚必须是属于同一只羊的才行,否则麻烦就大了。其实要分辨清楚也不难,只需沿着脚摸到肩膀,再顺着肩膀摸到头,就可以确定它们是同一只羊的了。
我花了几分钟才辨出了一只羊的形状,可是当我拖出一只脚的时候,它的脖子却仍卡在里面。正当我感到头疼的时候,母羊突然放松了子宫的肌肉,于是我趁势拖出了乳羊。班先生用干草将它擦干再推到母羊的脸前。
母羊弯下脖子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小羊,喉咙里还发出满意的低鸣声——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听得到那种奇怪的声音。直到我把第二只和第三只乳羊都接生出来以后,那母羊的低鸣声仍未停止。
它轮番地舔着它们,并显出对小羊那微弱的咩咩声感到无限满足的样子。当我满意地穿上外衣的时候,头只乳羊已经能挣扎着站起来了。它摇摇晃晃地走向母羊的乳房,开始做它一生中的头一件事。
尽管寒风扫过我的脸颊,我还是禁不住愣站着欣赏这一幕动人的画面。干了这么多年的兽医,我始终无法了解生命的奇迹。
三
几天后,我又在电话中听到了班先生的声音。那是个礼拜天的下午,他的口气紧张而惶恐:“吉米,我的羊栏里进了条狼狗,邻居说它把羊群追得四处逃散,羊栏里乱成一团。吉米,那景象真的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马上来!”我挂上话筒赶忙走向车房。我已经想象到了那一幕情景:满地躺着羊尸,每一只羊的喉咙都被撕裂了……我见过这种景象,也吃过这种苦头,因为没死的羊就得把它们的伤口一针一针地缝好再上药、包纱布。
班先生的羊栏就在路边上,当我下了车,双手搭在石墙上往牧场里瞧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地几乎跳出了胸口。眼前的景象比我想得还糟:沿着草坪的斜坡上横七竖八地倒着50只羊,每只羊都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班先生躲在农舍里,不敢往外瞧。看到我来的时候,他挥挥手和我打了个招呼,说:“把你看见的情况告诉我,我不敢亲自过去看。”
我转身又走回牧场将羊一只一只地翻开。它们有些完全失去了知觉,有些则处于昏迷状态,但没有一只能站起来。我在草坪上愣了半晌,心里非常纳闷。终于,我朝农舍叫道:“班先生,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有件事非常奇怪!”
“你瞧,”我在他犹豫地走过来时对他说,“羊身上没有半滴血,它们的脖子也没有被咬破,但每一只都倒在地上。这到底怎么回事?”
班先生弯下腰打量着地上的一只羊,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回事才对!”
我虽然困惑地说不出话来,但是在我记忆的深处仿佛有一只铃铛在告诉我些什么。我瞥见前一阵子接生过的一只母羊躺在脚边,它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口鼻间流出了湿漉漉的分泌物,脑袋还不时地摇摇晃晃……我见过这种症状。我趴在地上,把耳朵凑近它的鼻孔,并听到呼吸中夹杂着嘎嘎声——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是缺钙症!”我说完,飞快地顺着草坡奔向汽车。
班先生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跑来:“你没说错吧?那种鬼病不是只有生产完的母羊才会得吗?”
“通常是的,”我喘着气说,“但突如其来的惊恐也可能导致。”
“怎么可能呢?”班先生不解地问,“我从没听过会有这种事。”
我没理他,因为我不想跟他解释副甲状腺在紧急情况时为何会分泌失调。我担心的只是医药箱里的钙够不够50只羊用。打开皮箱的时候,看到纸盒中列满了覆有锡帽的小瓶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定是最近才补充过的。
我选了一只母羊,将钙注入它的静脉,并静静地观察它的反应——如果我的诊断无误的话,这一针该会立即见效的。不一会儿,那只母羊恢复了知觉,然后用胸部顶着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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