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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往事

2023-08-02
桃 妞 山叫桃花山。在小城东南。山不高,有数十亩坡地。坡上遍种桃花。桃花掩映有一木屋,青瓦屋面。房前栅栏开满小花,中有两棵小树,相距三尺,加了横木,盖上树皮,算作院舍龙门。院中干净整洁,几只花母鸡在树下...

桃 妞

山叫桃花山。在小城东南。山不高,有数十亩坡地。坡上遍种桃花。桃花掩映有一木屋,青瓦屋面。房前栅栏开满小花,中有两棵小树,相距三尺,加了横木,盖上树皮,算作院舍龙门。院中干净整洁,几只花母鸡在树下觅食。

这是桃妞的家。十七年前的三月,桃妞的哭声啼红了满山桃花。都说桃妞长得好看,简直是桃花仙子下凡。只是脸白得像雪,偶尔还咳嗽。娘担忧得很。还不到16,便不断有城里人来说媒。桃妞说舍不得娘,还要看几年桃花。一日,娘见桃妞在绸巾上绣桃花,于是谢绝了前来说媒的人。

桃妞穿针引线,一朵桃花盛开绸面。桃妞又想起那难忘的一幕来。

那日,桃妞去阿婆家后山上帮阿婆割草。走着走着,眼见一间茅屋。四周一片竹林,门前一条小溪。桃妞觉得奇,仿佛梦中来过。一男子正削竹编背篼儿。院中堆满了编好的背篼、撮箕、晒垫,檐上挂满了削好的篾条。男子生得好看。篾条在他的手中像是在舞蹈。从屋里走出一妇人,亲切地唤道:竹儿啊,歇歇吧,等卖了再编。桃妞想,原来他叫竹,也可能是“猪”。嘿。桃妞暗自发笑。此时,那叫“猪”或“竹”的篾匠看见了桃妞。篾匠瞥了桃妞一眼,走到妇人面前:娘,你好生歇着,我不累。等这些活儿都卖了,就把咱家盖房的瓦买回来……桃妞离开竹林时天已黄昏。第二日,桃妞再去,没有看见篾匠。桃妞想,可能是卖蔑活去了。桃妞在竹枝上挂了手帕便悄然离去。

回到桃花山,桃妞不再如前,时常望山对面发愣,无事又绣起桃花来。一日黄昏,绣球眼看要绣好,一阵咳嗽,竟咳出血来。一朵血刚好溅到绣球上,慢慢浸染,竟似盛开的桃花。

桃花开得热闹,蜂蝶儿翩翩飞舞。桃妞的绣品挂得满屋都是。

桃妞去赶集卖桃,远远看见了篾匠。

“猪”篾匠,背篼咋个卖哦?

你认识我?

认不得我咋个晓得你叫“猪”篾匠呢?桃妞脸红到了脖子。

女子让篾匠想起了那个黄昏,想起了飘扬在竹枝上的手帕,脸一下红透了。

用这换个背篼背桃,行么?桃妞掏出一个用花布裹得严实的东西,一把塞给篾匠,抓起背篼就出了集市。黄昏,篾匠到没人的地方,打开包裹一看,是个绣球!绣满水灵灵的桃花,中间两行字:

三月荷包绣得红,妹儿不嫌哥哥穷,

想起哥来妹又绣,风吹桃花遍地红。

夕阳照在脸上,篾匠心中升起一片云霞。

秋天之后是冬天。桃子卖完了,桃妞在山坡上为桃树追肥。背篼撮箕卖完了,篾匠大概在翻新房子吧。整整几月,桃妞没有见着篾匠。第二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桃妞终于还是病了。吃药不见效,娘去找先生问卦。先生摇摇头:桃妞本不是人间女子,阳寿将尽矣……娘回到家,桃妞已气若悬丝。娘哭得死去活来。

娘哟,等不到桃树挂果我就要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除了爹和娘,妞儿还有一人丢不下啊。

妞,你说吧。

娘,阿婆家后山有片竹林,竹林里住着个篾匠。女儿好生喜欢那篾匠。这生与他无缘了,女儿想再见他一面,不知娘肯与不肯?

娘抹一把泪出了门。第二天太阳升起,篾匠便到了桃花山。篾匠把桃妞背到桃树下。桃花映着桃妞脸庞。篾匠变戏法一般拿出很多竹编的玩意儿:有鸟儿、狗儿、猫儿、蛐蛐儿,还有形状各异的兜儿、桶儿……

想你的时候我就编这些小玩意儿。一天编一个,满屋都是。篾匠将这些小玩意儿挂在桃树上。

嗯。好可爱的玩意儿。我也绣了无数桃花,有绣球、手绢、枕巾、窗帘……桃妞有气无力,眼睛却有了神采。桃林仿佛是他们的新房。

篾匠哭着,笑着,笑着,哭着。桃妞慢慢合上了眼。突然一阵风起,无数花瓣落在桃妞身上,桃妞甜甜地睡在花瓣中间了。旋即,漫山桃花被风卷起,漂浮在空中,良久,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第二年,山那边开满了桃花。

香 朵

杨永武,杨氏之英烈。其力大如牛。XX年入军。战死沙场,朝廷封神武大将军……戴眼镜的私塾先生捋着山羊胡念道。学生们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念道:杨永武,杨氏之英烈……念书的声音从祠堂里传出,炊烟一样飘在白土坎。

杨家祠在白土坎中央。祠堂四周是数十棵高大的桢楠。夏天凉飕飕的,秋冬更觉阴森。正堂供奉杨氏祖宗牌位,中间是神武大将军杨永武神像,前面有个宽阔的平台。祭祀或处理宗族大事时,正副族长分坐神像两边,家族长辈分列两侧,威严犹如衙门升堂。正堂对面是戏台,逢年过节或是家族旺门喜事,便有戏班在上面唱戏,有唱三天的,有唱七天的,热闹得很。两侧厢房是私塾——族里男丁读书的学堂。想送孩子读书的人家凑出钱粮交给族长,族长与私塾先生商定,秋后娃儿便可上学了。

香朵家住在祠堂对面,中间有条河。香朵时常趟过小河,站祠堂外听先生教字。

娘,我想念书。香朵实在想坐进学堂里和男娃一起学写字。

傻女子,学堂里都是男娃,你读来做啥子。你弟秋后就要交给先生了。娘没看香朵一眼,径直走进了麦田。

转眼小麦又黄。小小的香朵挥舞镰刀,汗水滴落在麦穗上。香朵起身擦汗,河对面学堂里又响起读书的声音。香朵听得入神,忘记了割麦。

香朵,快把麦捆子串起来背回去。娘在催促。香朵不动。你这“闺娼妇”(农村对小女孩的昵称),太阳包都端了(正午了),还不快点。娘喝道。香朵狠狠看了娘一眼,扔下镰刀转麦捆去了。

祠堂的书声越来越近,钻进香朵的耳朵里。香朵简直寸步难行。看不见娘的背影了,香朵干脆扔下麦捆,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听那朗朗的书声。一边听,一边捡了小石头在大石头上画出一些线条来。香朵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但香朵仍然管那些线条叫做字。

卖了麦。入秋,香朵的弟弟就快活地进了祠堂。

弟弟粘香朵得很。晚上和香朵睡一被窝。弟弟,告诉姐姐,今天先生又教你啥字了。弟弟便在香朵的肚皮上写写画画。香朵就把弟弟写在身上的字记住了。

麦田黄了又青,青了又黄。香朵长成大人了。一大早,香朵下田割麦。香朵狠命地割,太阳刚升起,一大片麦子全倒在香朵镰下。祠堂里读书声又响起来了。香朵顾不得许多,跑到河边听对岸的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