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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恋

2023-08-02
我的大姨是我母亲的姐姐,她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一个78岁的老人了。 大姨是一个大家闺秀,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一双柔和明亮的大眼睛会说话。大姨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非常聪明。1954年,在诸暨老家完成了高小学业后...

我的大姨是我母亲的姐姐,她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一个78岁的老人了。

大姨是一个大家闺秀,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一双柔和明亮的大眼睛会说话。大姨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非常聪明。1954年,在诸暨老家完成了高小学业后,大姨便以全县第六名的成绩考进了杭州市高级中学。期间,在老乡家里,认识了年长她八岁,高大英俊的才子——上海铁道学院数学教师的龚家大少爷、我后来的大姨父。

大姨父出身于国民政府的一个高级官员家庭。其生父是省政府的一个高级官员,养父也就是他的伯伯是省政府民政厅厅长。大姨父在家中排行老二,为大姨太所生。家中,加上小姨太所生子女,兄弟姐妹多达十几人。故,大姨父从小就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父亲的弟弟,由伯伯养育成人。

我曾经见过大姨父的父亲——表姐的爷爷,一个70多岁的秃顶老头,戴着蓝色的呢制帽,架着一副黑边眼镜,拄着一根勾字形的黄色拐杖,一个挺有绅士风度的老头。看得出从小是在养尊处优的家庭长大的,举手投足,颇有贵族的气度,哪怕是他已经到了古稀之年。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装束,自然会吸引人们的眼光。

1958年,大姨父被调往武汉。大姨高中毕业后顺利考进武汉医学院。是年她与大姨父结婚。两个相恋了八年的年轻人,终于在那个伟大的年代里幸福地结合在了一起。不久,大姨患上肺结核,不得不休学。一年之后,生下我表姐。产后,大姨再次参加高考,被武汉城建学院录取。

1962年,大姨从武汉城建学院毕业后,根据国家建设的需要,留在了武汉的铁道部中南设计院从事国家三线铁道建设的设计工作。在经历了短暂的新婚蜜月后,大姨跟随着铁路勘测设计队伍走遍了祖国的大西南,勘测、绘图、设计伴随着她的一生。

表姐出生后不久,大姨将她送到了诸暨老家。那一年快过年了,那天家里请了一位裁缝到家里给几个小孩做几件衣服。此时,天色已暗,农村还没有电灯,外婆便上楼想把煤油灯拿下来。外婆家的楼梯是又窄又高的木梯,有一段没有扶手,外婆上楼后,走了七八级台级,只感一阵晕厥,本能地去抓扶手,不料一脚踩空,当即便从楼上摔了下来,后脑着地。我小舅和小姨见此飞奔过去,只见外婆的脸色蜡黄,不省人事。我小舅抱起外婆的头,我小姨拼命地喊着、哭着,可是外婆毫无反应。这时,我那刚从湄池回去的大姨,还在杭州至武汉的轮船上。母亲在杭州接到加急电报到家后,只见外婆脑部红肿,紧锁双眼,已经说不出话,只是鼻孔在重重地喘气。外公到家后赶紧从乡里请来医生。医生只略微看了一下,便连连摇头,拎起药箱走了。

三天后,在“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的冬天,我的外婆悄然离世。那一年,我母亲刚从杭州师范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大姨还在武汉城建学院学习……

1966年,急风暴雨式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革命群众说姨父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国民党三青团员,被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在大姨父被揪斗后,单位也派人找大姨谈话,希望她认清形势,站稳立场,旗帜鲜明地与丈夫划清界线,尽快离婚。谈话后,大姨在办公室整整坐了一夜,哭了一夜。她百思不得其解,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怎么会有历史问题?怎么一夜之间竟成了历史反革命?她真想不明白,她真想打个电话去问问自己的丈夫。那时的电话没那么方便,即便可行也不可取。当时大姨父已经被隔离审查了。第二天早晨,大姨澎湃的激情消失了,心中只有冰冷的失望,痛苦的心情下表现得那么的坚强。但是,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是清白的。

平时看似娇弱的女子此时却是那么刚烈。大姨要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人们,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她要帮自己的丈夫洗刷冤情,讨回公道。从那时起,大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为丈夫的申诉,向铁道部、地方政府乃至中央。她用她平时那只描图设计的纤细之手,用她那蜡刻般的娟秀的钢笔字,编织成充满希冀的一片片雪花,飞向北京、飞向四面八方,急切地呼唤着春天的早日到来。

1977年8月,具有历史意义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宣告“文化大革命”结束。大姨父的历史问题即将得到解决。但是,这一年的冬天,在即将拨开乌云看见太阳的时候,大姨父突发脑溢血。当时,恰好放暑假的表姐在长沙——他的身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经过医院抢救,大姨父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但成了一个半边瘫痪、无法照料自己的病人。

历经千辛万苦的挣扎和努力,时间终于给大姨父的政治生命有了一个交代,大姨父不实的历史问题也终于得到修正。1978年,大姨父终于平反,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名誉,补发了工资。

那一夜, 大姨和大姨父放声大哭,仿佛沉积了一个世纪的泪水陡然奔泻。

1979年春节前夕,大姨父终于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杭州。在我家小住了一段日子后,他来到了浣纱路知足里的一幢老式楼房里,这里是大姨父的父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产。1981年,大姨也终于从武汉调回杭州。在历经了艰难的岁月后,大姨一家人终于在杭州团圆了。

总算盼来了春天,大姨的脸上终于露出笑颜。大姨调回杭州时,那些同事包括曾经说过她坏话的同事也纷纷前来道贺,而大姨依旧不假辞色。

我总以为,我善良的大姨和大姨父,历经了人间如此苦难,从此,必会受到上苍的佑泽。他们那泣尽己血的忠贞,见证了坚如磐石的爱情,他们那宽厚雅量的仁德,赢得了人们心底的尊重。大姨和大姨父的晚年一定会无比幸福、快乐。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1989年冬天,大姨父因脑溢血辞世。四年后的1月19日夜晚,我的大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幸福的晚年,突发心脏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夜,看着“熟睡”中的大姨,母亲撕心裂肺,她在心痛她苦命的姐姐啊!

20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我的大姨和大姨父,我的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隐痛。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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