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

我长大了，个子拔高，脾气也在跟着长大，继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作业、没完没了的考试，以及每个女孩青春期都会遇到的烦恼……

面对母亲重重叠叠的唠叨，我会射出冰雹般的冷箭，密密麻麻地将之覆盖……唠叨不见了，母亲的脸上闪着泪花，清汪汪的。一股发泄后的空虚使我震颤，我终是不忍心看见她这般模样，那密集的皱纹，散乱的白发，哀戚的表情……我的心一阵紧缩，逃也似的离开家里。

我不知道这团浓雾何时开始酝酿，横亘在我们母女之间的阴霾挥之不去，使我迷茫无措。我感觉自己闯进了一片暗林，四周氤氲着厚厚的黑暗，无声无援。我像一只为了冬眠找寻冬果的刺猬，发出尖厉而不着调的“啁啾”声，警惕地用犬类的目光搜寻着可能的危险。为了抵御渗透，我给自己披上生硬的盔甲，狰狞外露，不容靠近。

全副武装地回到家里，母亲已做好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和声细语地要我用餐。母亲的柔情能融化钢铁，我的盔甲在瞬间土崩瓦解，一团暖暖的云朵蒸蒸而上，温馨红润。母女间的话题从外面的天气到一天的见闻，丝丝缕缕，升着温度。然后不知谁的声音高了起来——大概又是因为学习，争吵如同一团细而杂乱的麻线被迅速扯开，拉长，缠紧。剪不断，理还乱。剑拔弩张之际，我会重新披上盔甲，亮出锋利的獠牙……

时间在一瞬间被凝固，心一阵锐痛。我仰头，吸气，拼命将泪水拽回眼窝，尔后嘴角上翘，对着怒火中烧的母亲弄出一副微笑，然后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不管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管。灵魂在这一刻很难归位，我已经找不到自己。我的大脑出现短路，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来吵架的原因了。

其实原因非常老套。母亲反对我看小说，怕影响学习。我的生活被唠叨覆盖，耳膜生出一层厚厚的茧子。母亲被激怒了，唠叨变成了呵斥，甚至是词不达意的谩骂。母亲希望以极端的行为拯救我悬崖勒马，使我束手就擒。她想到了去找工作，或回娘家小住，或去父亲的单位躲避一阵，却终究舍不下女儿一个人在家，几天后又回来了。日子周而复始，我们的周旋丝毫没有胜负，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中。

僵持中雾霾会愈积愈厚，闪电雷鸣倾然大作。母亲在雷电中颤抖着身子，像初秋第一片被扫进簸箕的枯叶，在寒风中凄凄瑟瑟。这个时候她会选择夺门而去，似乎真的绝望了，在无边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疾走。母亲的悲哀疲惫而绵长，潮湿苦涩。泪水浸润着干裂的嘴唇，母亲的思绪非常纷乱，头昏脑涨，于是坐在椅子上想让自己清醒一会。起风了，楼宇的窗户开始逐渐黑暗，路上行人稀少，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匆匆而过。孩子睡着了，头耷拉在娘的肩上。一阵暖意突然袭了上来，母亲似乎觉得这个孩子便是自己的女儿。多少次，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母亲一个人抱着我匆匆行走。母亲突然有些内疚，深刻检讨自己，觉得十分可笑。女儿毕竟还小，还不懂事，这样子和她赌气，值得吗？

鼓足勇气回到家里，我已经进入梦乡。母亲替我掖了掖被角，呆呆地站在床前看我。我知道，很多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子看我的。母亲说我睡觉的姿势很可笑，四仰八叉，憨态可掬。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照例会在厨房忙碌，做我最爱吃的饭食。然后在时间不能再拖的时候唤我起床，张罗上学该带的东西。母亲的言语温软，一天前的誓言被她全部删掉。

雾霾似乎从来就没侵袭过。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