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散文网

父亲的故乡

2023-08-02
父亲是安徽萧县人,是在那个有名的大槐树下长大的农村孩子。 当年,16岁的父亲参军到部队,几年后,随部队集体专业来到了兵团。...

父亲是安徽萧县人,是在那个有名的大槐树下长大的农村孩子。

当年,16岁的父亲参军到部队,几年后,随部队集体专业来到了兵团。

那一年,父亲20岁。

尽管后来,父亲常常说起安徽老家,却很少回家。我的印象中,父亲和母亲好像只回过不到八次。一来拖家带口的不容易,二来经济有限。倒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寄钱给老家是雷打不动的。后来,家里经济宽裕些了,我们兄弟姐妹都跟随父亲陆续回老家认祖,就像父亲说的:“回家拜拜老祖先,这样就不会忘本了。”

我11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跟父亲回了趟老家。在老家,给我的感觉真是很奇妙。尽管大家以前从未谋面,但一见面就感觉是一家人,一点没有生疏感。彼此的亲近感真是渗透在骨子里的。

那次回家,父亲还没待够,父亲的单位就打电话催早些回去。奶奶就很生气,躲在卧室不肯见人,父亲走的时候奶奶也不出去送。

临走的时候,父亲在奶奶的门口磕个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哭着往村外走。叔叔们说:“阿妈是怕你上车的时候看见她伤心,所以不能来送你。”父亲流着泪说:“我知道,我知道……”看着大人们这样,年少的我觉得他们很矫情,不就是告个别么,至于这样伤心吗?直到多年后,自己长大成人,好像才明白了一些。

以前,我一直不能理解父母所说的“家”的概念,但当我真正回到了安徽老家,看着白发苍苍的奶奶,看着和父亲长得极为相似的叔叔们,听着和父亲操着一样口音的亲人,我仿佛一下子理解了父亲的所谓“回家”的心情。真的,对远离故乡的人来说,家乡只有一个。

父亲退休后,仿佛一下子犯了思乡病。一见到我们就唠叨着说要回安徽老家一趟,看看快要百岁的奶奶。但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连行走都困难,又怎么能够承受长途乘车的劳累呢?于是我们兄弟姐妹就劝父亲说:“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们陪着你回家去,好好的孝敬一下奶奶。”

2004年,父亲被查出患了淋巴癌,动了手术,又接着化疗、放疗,身体越发虚弱了。等病情稍稍稳定些了,父亲对母亲说:“咱们回家看看吧。”母亲笑着说:“好,等你出院了,咱就回老家。”

也许是回家的愿望激励着父亲,父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各项指标也都趋向稳定和正常。在回团场休养一段时间后,我和母亲就陪着父亲再一次踏上了回安徽老家的路。

一路上,父亲显得很轻松,一直贴着火车的窗子往外看,心情急迫得就像个孩子。在火车上,父亲给我说第一次离开家来新疆的心情,说他小的时候的趣事。我和母亲都笑了:“我们都会背了。”听了我们的话,父亲也笑了。经过两天两夜的火车,我们终于在傍晚回到了安徽老家。奶奶闻讯后,早早就已经等候在了村口。尽管奶奶早就知道父亲的病情,但当看到我们搀扶着父亲来到她的面前时,看着他虚弱的身体,奶奶还是没能忍住,一把抱住父亲大声哭了起来,拍打着父亲的肩说:“我的儿啊,你咋老成这样了啊……”父亲也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老家,父亲仿佛又变成了孩子,成天跟在奶奶后面,看奶奶烙他爱吃的煎饼,做他爱吃的疙瘩汤,和奶奶说一些村子里的笑话。另外只要有空,父亲就会在村里转悠,看看那棵还在的大槐树,那条小河,还有幼时的伙伴们。父亲那几天很健谈,也很高兴。

但父亲的身体毕竟动过大手术,在一个星期后,父亲终于病倒了。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脸色灰白,呼吸困难。我们赶紧把父亲送往医院。在医院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虚弱得像个孩子,我的心里真是难受。以前那个伟岸健壮,笑起来像火车开过的男人哪里去了呢?那个轻轻一举就把我举过头顶的男人什么时候离我而去了呢?

经过医护人员精心照顾和治疗,父亲虽然因为神经栓塞说话仍不流利,但病情还是稳定了。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父亲执意要回家住。回到家后,奶奶每天都陪在父亲床前,陪父亲说话。我有好几次看见奶奶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

父亲的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到最后竟然已经不能言语了。有一天,父亲突然呜呜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懂,叫来叔叔们和奶奶,结果他们也听不懂。父亲急得汗都出来了。这时出去买菜的母亲走了过来,把脸轻轻贴近父亲,仔细听了一会儿,转过头对我们说:“他说要回家。”

奶奶一听就哭了,说:“儿啊,你这不是在家里吗?还要回哪个家啊?”母亲说:“妈,他是要回兵团的家。”父亲听母亲这样一说,才安静了下来。这下,奶奶哭得更伤心了。她哭这个16岁就离开她一个人去了远方的儿子,哭这个让她日夜思念只会报喜不报忧的儿子,哭这个待在家里却要嚷着回家的儿子。

拗不过父亲的倔犟,我们还是扶着虚弱的父亲踏上了回家的路。走的那天,奶奶踮着小脚一直送到村口。直到我们走出很远了,我们还看见奶奶站在路口的身影。这时,父亲对我说:“明年,你奶奶就100岁了。”我看着父亲脸上的泪水,再望望逐渐远去的奶奶,我知道,一个叫乡愁的东西这一刻已经种在了我的心里。

父亲不远千里从兵团来到安徽是为了回生他养他的故乡,可现在又要不远千里地从安徽赶往兵团,也是回家。我不知道,在父亲的眼里,到底哪一个家才更重要。

父亲去世后,安葬在团场墓地,那里埋葬着许多和父亲一样的老军垦战士,那四面八方矗立的墓碑上,刻着五湖四海的地名。此刻,他们的魂魄是不是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一边惦记着遥远的老家,一边挂念着脚下这片土地呢?

责任编辑:罗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