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农家年味
我这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事,要数我在四川省苍溪县浙水公社古柏二队下乡当知青时过的第一个年。
1970年年底,因父亲病重,和我一同下乡的两个姐姐请假回城去了。姐姐担心她们不在时我会出去惹事生非,为了“拴”住我,特地去当地集市买了只小猪,郑重地交待我不要让小猪饿着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生产队,精心地照料着小猪。
可就在农历腊月二十八那天,我出完早工回来,正准备烧火煮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屋顶上的瓦片“噼噼啪啪”地被震落下来。不一会儿,从河边传来了呼救声和男人的痛哭声。我急忙丢下手中的活计,飞快地冲出房门,向河边奔去。到了河边,我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只见社员汪洪家不到10岁的儿子汪泉林的下巴颏被炸开了,血肉模糊,连气管都露在外面。
听了他们的哭诉,我明白了。原来是社员徐秀金想让年过得丰富,就偷拿了生产队改土造田的炸药和雷管,带了一群学生娃到河边去炸鱼。由于没有文化,不懂水文知识,徐秀金划着船,在船头扔下炸药,炸药却被湍急的江水冲到船底中央处爆炸,使坐在船头的汪泉林受了重伤。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徐秀金和那一群小学生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地嚎啕大哭。
如果不及时施救,汪泉林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危及生命。来不及多想,我抱起汪泉林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平时从队上到公社要走近1小时的路程,那天我却用了不到半小时就跑到了。但公社卫生院的医生看了汪泉林的伤口也傻了眼,他们说从来没有救护过这么严重的病人,只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叫我赶快往县医院送。
天哪,从这儿到县城还得沿着嘉陵江边走将近40公里路!救人要紧!因为走得太急,我连一件厚衣服都没有穿,并且身无分文。幸亏汪泉林的爷爷及时赶到,我们在公社借了两斤米(那时在饭店吃饭要粮票或者用大米换),背着汪泉林就开始沿着嘉陵江边向县城方向跑。
跑了近10公里时,天渐渐黑下来。川北的大山寒风凛冽,腊月天气又是冰雪交加的时节,饥饿、寒冷、疲劳一起向我袭来,感觉到背上的人越来越沉重。正想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感觉汪泉林好像没有了气息,我摸着他冰凉冰凉的双脚害怕极了,豆大的汗球顿时顺着脸颊往下淌……于是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喊了几声后,听见汪泉林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在回答,终于放下心来。在他爷爷替换我背时,我抓了两把大米放进嘴里嚼,又喝了点江水,算是填了一下肚皮。
当我们背着汪泉林跑到县医院时,已经是深夜1点。院长和医生说,如果再晚到1小时,这孩子就没救了。我们的行动感动了医生们,医院破例安排了一个病床让我们休息。
汪泉林得救了,整个生产队沸腾了。徐秀金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跪下说:“建华,如果不是你救了泉林的命,徐家和汪家肯定会结下一辈子的仇怨,即使我做牛做马都不得安生!”
腊月二十九,生产队队长王文佐专门为此事召集全队社员开紧急会议,会上通过了5个决定:
1.生产队拿出3升麦种磨成白面奖励给我(那时候的小麦除了上交公粮就只能留点麦种,农户一般不会分来吃的);
2.过完大年后立即给知青建房子;
3.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生产队每家社员轮流管我的饭;
4.生产队派专人帮我喂猪;
5.妇女队长韩英忠和王文菊为我打扫房子和洗衣服,让我干干净净地过年。
队上的决定让我深受感动,我想我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却享受到了生产队前所未有的待遇。
会后,我的家门口就没有安静过,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来接我去他们家吃饭,常常为先到谁家、后到谁家的问题争吵不休……
腊月三十那天早晨, 徐秀金把他家唯一的一只下蛋母鸡宰了送来,汪泉林的爷爷把他家仅有的一串干牛肉送来。晚上,队长王文佐又邀请我到他家去团年,更没想到的是每家每户都端来了一碗自家最好的菜。
我知道社员们都很贫困,还经常饿肚皮,就给队长提建议:干脆开个篝火晚会,把社员们送来的吃食全部端出,让大家一起吃。
只听队长扯开嗓门,朝着黑漆漆的大山吼了一声:“快出来开会哟……呜……”
不到一支烟的工夫,黑夜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人们全部朝着队长家移动。黑夜中那闪闪流动着的火把好看极了,令我震撼,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最美的夜景。
全队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队长家的院坝,篝火熊熊地燃烧起来,火堆里的湿树枝发出噼啪的响声。在明亮的火光下,妇女队长韩英忠兴致勃勃地跳起了莲花闹,社员吴桂林敞开喉咙高歌了一首当地民歌。大家品尝着各家的食品,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打听发生在城里的事。乡亲们纯朴的语言、真诚的心感动着我,我完全陶醉在这浓浓的乡情中。
1971年春节,我一直沉浸在乡亲们深情的呵护中,在浓浓的乡情中度过。那段日子,滋润了我的一生,召唤着我在回城工作后每年休假都要回去探望第二故乡的亲人们。如今,我早已年过花甲,可每逢过年,都忘不了朝着川北方向,向第二故乡的亲人们鞠躬拜年。
(作者系重庆6中知青,1969年落户在四川苍溪县浙水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