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味的意式小菜

寒料峭，清晨五点多，在不远

处土地公庙的锣鼓喧天中被叫了

起床，胡乱梳洗一番，睡眼朦胧地就跟着妈妈，跟着一群邻里的阿公阿妈坐上游览车，这样一趟旅程虽说是为了妈祖进香，但对我来说也许是为了买三年前见识到却没有买的那一袋的彩椒，为了吃一口从农人手中接过来的新鲜彩椒也说不一定。

每年农历正月二十一日，离家不远的土地公庙都会带团举行两天一夜的妈祖进香活动。不知从什时候开始，妈妈年年都参加这个行程，起初，我视它为一般老人家的拜拜旅游，出游回来带些伴手礼也是理所当然，有一年，我突然发现在糕饼、饴糖、花生、蚕豆酥等当地的特产外，妈妈带回的还有整箱的西红柿、整袋的蒜头、菜脯等食材，这是食材采购团吗？那一大箱的西红柿，金黄色的小西红柿，好重啊！住家附近的市场不就有得买，要如此千千迢迢地搭着游览车去买回来吗？我既纳闷又好奇，脑中不禁闪过，每次进香团回来，去接妈妈的情景，从游览车搬出来一箱一箱的写着西红柿写着彩椒的大纸箱，每个阿公阿妈都满载而归，要劳动家人推着推车来，才扛得回那一箱箱进香取得的战利品。

那一年，我终于忍不住跟着去了，清晨从台北板桥出发，一路南下，两天一夜的行程，虽至少有八九间的妈祖庙要停留拜拜，但主要的还是三足鼎立在嘉南平原上的北港朝天宫、新港奉天宫以及溪南六兴宫。当第一天午后抵达供奉着黑面三妈的六兴宫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迷住了，从停车场到庙前可能只有二三百公尺，但金黄的玉米迎面而来，鲜艳的彩椒，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绿地在我的眼前变换着，还有一箱箱有大有小的西红柿，也是各尽所能展现着它们的鲜红鲜黄。我到底身在何方？六兴宫位在广大的田畴中，这里明明是嘉南平原，我却想到了法国的普罗旺斯，之后到了奉天宫，再到当天要过夜的朝天宫，那种充满普罗旺斯想象的色彩一路挥洒着，南瓜、荷兰豆、黄帝豆、大头菜更以它们的本色丰富之。像妈妈这样一辈子掌厨的主妇，面对产地如此新鲜的蔬果怎能不动心，而一箱一箱，一袋一袋地往车子搬呢？

诱惑多了，反而不知如何下手，那一回我竟然没有将彩椒搬上车，以致回来以后，总是对产地的彩椒，对有普罗旺斯想象的彩椒的滋味留着念想，这种一山比一山还高的想象又得隔一年才能有机会将它具体化，没想到一年后我还是没有成行，一种无论如何要吃它一回的心愿便形成，终于让我坐上这次妈祖进香团的游览车。

过了中午，一路赶了彰化南瑶宫、嘉义朴子配天宫，到了第三间妈祖庙六兴宫，一袋彩椒抢先被我提上车，坐在前面的一位妈妈说，这切切沾梅粉很好吃！是喔！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组合，虽然一直赋予彩椒普罗旺斯的想象，但我一直想用它来煮一道意大利面，一盘彩椒意大利面。两天一夜连赶了十间妈祖庙的旅程结束后，隔天，我迫不及待地切了一盘生鲜的彩椒，家里刚好有一小袋之前妈妈她们欧巴桑不知从哪里一起买来的梅粉，我加了一点醋，调了调，拌了拌，没想到先端出来的竟是这道台湾味浓厚的简单彩椒色拉。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吃起来爽口无比，但酸酸甜甜的梅粉似乎抵挡不了藏在鲜艳色彩下的椒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彩椒意大利面一直没有煮出来，新鲜的彩椒不堪久放，变软了。那一天，碰巧翻到旅欧的台湾作家韩良忆为《旅人的食材历》写的序，欧洲夏日的尾声，市场里本周促销的彩椒被送进烤箱，烤到微焦，剥皮去籽，撕成长条，拌上油醋和蒜头，小腌一番，最后拌上洋香菜，一道让她的亲友吃个不停的“意式开胃小菜”便登场了。看着看着，我不禁也动起手来，没想到真的对胃了。

手边没有洋香菜，也懒得调油醋，仅仅用醋和蒜末，大量的蒜末，当然也是这回到北港产地买回来的蒜头剁成的，如此而已，竟就叫我的胃折服了。烤得软软的彩椒，软得弹性十足的彩椒，充分吸收了蒜醋的滋味，竟将那股椒性转化成一种温顺的甜味，让它成了名符其实的甜椒。这是吃彩椒吃得比我们有历史的欧洲人所掌握到的滋味吧！

从六兴宫黑面三妈那里带回来的彩椒就这样被我吃下肚。其间随手抓到冰箱里的一小把香菜（芫荽），剁碎的香菜末，淡淡的清香佐得这盘意式开胃小菜更加迷人。吃着，再读韩良忆的文字，欧洲的甜椒盛产于夏天，这道小菜，之于韩良忆可能充满欧洲夏日色彩，那对我来说呢？

彩椒移植到台湾，在台湾南部生根，于冬天达到生产的高潮，一直到春天来临都还是盛产期，而此时正逢全台各地的妈祖信徒要前往嘉南平原上的妈祖庙进香。在台湾的开发史上，嘉南平原起步很早，几间妈祖庙的历史悠久，香火更鼎盛。“北港妈祖荫外方”，说的便是北港朝天宫的妈祖神威显赫，特别庇佑外乡的善男信女。因此从大年初一开始一直到农历三月二十三妈祖生日的这段期间，全台各地供奉妈祖的庙宇都会率众来此朝拜，分割其旺盛的香火，让自己神明香火也兴旺。我家附近的土公庙就供有从彰化南瑶宫、新港奉天宫以及北港朝天宫的妈祖，此番进香也带有谒祖的意味。

两天一夜的进香行程，要参拜十间的妈祖庙，其实是很累的，尤其对整车大多像妈妈这般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而言，在游览车上上下下，更是辛苦。不过每到一庙，他们手拿一柱香跟锣鼓喧天的阵头往前踏出的步履还是坚定的，香火袅袅间的眉宇更是虔诚的，而将一箱箱蔬果搬上车子时的力气也十足，因为他们都有对家中餐桌好味的期待，对一家大小平安的期盼。

啊！即使我对产自嘉南平原的彩椒有再多的欧洲想象，我想这道令我着迷的意式开胃小菜，终究不同于韩良忆的，它是一道初春带着浓浓妈祖味的开胃小菜。对了，这样飘着妈祖味的意式开胃小菜，不能用家里附近市场里买来的彩椒，一定要是妈祖进香后带回来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