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后来,东一发生了一系列让我们都无比吃惊的事情。
东一的困苦生活在东一妈去韩国之后总算看到了一线希望。这让我们这几个铁哥们儿相当欣慰。在三十年前如果谁家有海外关系那是相当苦恼的事,闹不好就会成为国家的敌人。三十年后,拥有海外关系变得令人无比羡慕和嫉妒。那些有海外关系的人家似乎突然就具备了一股子洋味儿,身份地位好像都高出了普通人半格儿。但对东一,我们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们打心眼里都认为他比我们低半格儿,即便是因为海外关系拔了半格儿,跟我们才算扯平。所以,我们对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怜悯和同情。
东一妈去韩国之前没给儿子东一任何承诺,东一似乎也在有意低调处理这件事。后来我们私下里分析,东一妈此去也不见得就能大富大贵。东一妈出国投奔东一的舅舅,据说东一的舅舅在韩国也是个穷人。二粑粑说,我听说在外国穷人也比我们有钱,我要是有外国舅舅,我他妈也出国,捞笔大钱回来,看他娘的谁还敢瞧不起咱。二粑粑被温文尔雅甩了之后就一直处在精神恍惚中,而且易怒,成天摆弄一把小折叠刀。我看他的样子有点心疼,就对他说,你有种儿就去找他,朝他的老二上捅几刀。我所说的“他”是指温文尔雅打工的那家私人作坊的老板。这个快五十岁的半大老头子居然把温文尔雅给拿下了,而且还说要跟泼妇老婆离婚娶温文尔雅。也不知道现在这小丫头们都咋地了!二粑粑突然笑了,说你当我他妈傻呀,我知道你也恨他,我才不傻了吧唧的给你当替罪羊呢。我无语至极,他说的没错,温文尔雅的堕落跟我虽然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就是心疼,好好的一棵大白菜让猪给拱了,天理何在啊!
三驴子倒显得成熟很多,他说这女人吧,就像宠物狗,好看的狗当然得有钱人才能养得起,穷人只能养杂串啊笨狗什么的。我给了三驴子一脖溜子,说你这叫什么狗屁话。我对他的言论表示极度愤慨。我一直认为这小子在审美上有很大的问题,今天看来他的思想也严重跑偏。三驴子从前喜欢皮肤白的,爱上患白癜风的土篮子,现在他却迷恋起黑皮肤来了,按他的说法黑点儿结实抗造。他如今的女朋友长得也的确黑,我给她起了个有内涵的外号——“夜色劫匪”。这个外号来源于一个小典故,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吃饭,老港给我们讲他刚听来的一个笑话,说一个人长得黑,晚上去打劫,用小刀从后面顶住一个行人的腰说“打劫,把钱都拿出来”。行人害怕,赶紧掏钱回过头来要递给劫匪,却看不见人,说“我把钱给谁?”。全桌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就连三驴子都笑得直哆嗦。“夜色劫匪”没笑,脸像一盘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酱闷猪皮。其实大家倒没认为这个笑话有多可笑,笑的是“夜色劫匪”的反应和老港的傻。老港跟我姐结婚后,脑子就变得很迟钝,经常冒傻气,估计是被我姐压抑的。那天“夜色劫匪”很生气,我们以为她跟三驴子的恋情要走到尽头了,可转天两个人又恢复了常态,“夜色劫匪”又露出满口小黑牙(四环素牙)冲人乐了。这说明三驴子哄女人的技术在进步。
那年头每个人都在进步,社会发展的脚步突然就加速了,一路奔跑起来。我们的进步不仅体现在对许多新鲜事物的全盘接受上,也体现在生活条件的改变上。具体表现为纷纷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家——那个被我们称为“三不管”的平房区。那时候大家把能不能走出去看成了衡量每个年轻人混得好坏的标准。二粑粑跟一个比自己大十三岁的离异女人结了婚,成为走出去的第一人。看着他被老女人着离开“三不管”的情景,怎么都让我觉得他就像是旧社会被卖给大户人家的丫头。还好,老女人很有钱,二粑粑不但第一个走出去,而且成为了第一个开上私家车的人。我宁愿相信他是幸福的,比温文尔雅幸福。三驴子跟“夜色劫匪”没办婚礼也没领结婚证,两个人到街里(我们对城镇中心的俗称)花钱买了一处等待动迁的平房,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有盼头。我姐和老港紧随其后也在街里租了一间只有五十来平的楼房。女人的虚荣心很可怕,我姐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苦了老港。老港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姐从街里回到厂子来上班,来回近四个小时的路程。老港最大的心愿就是工厂尽快倒闭,自己就不必疲于奔命了。最后只剩下我和东一还沤在“三不管”,连上厕所都觉得很孤单和失落。孤单和失落就像一根绳子,一头拴着我,一头拴着东一,把我俩紧紧地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