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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

2023-08-02
1 步辇是闽南话,意思是步行。我这辈子走得最多的是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和春天。那时,我们从生我养我的这座闽南小城走到湘潭韶山冲,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行程数千里。而我一生的不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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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是闽南话,意思是步行。我这辈子走得最多的是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和春天。那时,我们从生我养我的这座闽南小城走到湘潭韶山冲,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行程数千里。而我一生的不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其实,生活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真后悔那个决定。那是我想了一个晚上之后所做出的让我后悔一生的决定。我至今还记得相当清楚,那天一早,我就跑去找她,对她说,我们走,跟流脓他们一起走。

她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跟他?不去。

流脓是我私下给我们班团支部书记刘铁军起的绰号。我们是从初一到高三的同学。不知为什么,刘铁军从初一开始,两只小腿上经常“生粒仔”,“生粒仔”是本地闽南话,就是长脓疮,先是斑斑点点地布满小腿肚子,而后凸起,由红而黄,不小心碰破脓包,便流脓,艳黄艳黄的,让人恶心。初中的刘铁军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为了让他在课堂上安静一点,老师把他与她安排在同一张课桌。那时男女生之间不说话,很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遗风。他再调皮也只好闭嘴。于是,每天和他坐在一张课桌上的她,对他小腿上的脓疮印象深刻,特别是夏天。简直受不了,她说。作为报复,我给他起了这个绰号。

我和她都是医生的孩子,我父亲是外科医生,市医院有名的“第一刀”,她父亲是副院长,心血管病专家。我们住一个大院,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她叫林如茵,我叫陈友山。

高一年时,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与工农相结合,在校学生每年都要下乡劳动,向贫下中农更多精彩尽在牛bb文章网学习。我们去的山村都是烂泥田,踩进去,黑色的泥土就没到膝盖,黑色的气泡从四周叽里咕噜地冒出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天很冷,阴风阵阵。清晨出工,我们还站在田埂上犹豫,刘铁军已经踩进烂泥田,大声说,同学们,不冷。她站在田埂上小声对我说,田里那么脏,他小腿上的“粒仔”怕是要感染的。我说,烂了才好哩。

没想到刘铁军的小腿不但没有烂掉,反而好了,而且好得干净利索。

如果仅仅因为流脓,如茵不会真正讨厌他,她有天生的同情心。让她讨厌的是他对她的欺侮,欺人太甚。他在课堂上说不成话,便看小说,七侠五义小五义大红袍小红袍薛刚反唐罗通扫北,他看小说要她当掩护。你当地下党,他对她说,给我坐直了,挡住。老师朝这里看,你就动一下,提醒我。这算什么地下党?她不干,他就作弄她。她写字,他就用力往椅背上靠,靠一下,桌子就摇一下,让她写不得字做不了课堂笔记。当年中苏友好,课桌椅全是仿苏的,桌面微斜,椅是靠背椅,桌椅相连。她只好听从他的指派,直挺挺地坐好,双手叠放在桌上,尽量挡住老师的视线。每当老师朝他们那个方向看,她就动了一下,他便直起身子抬头看老师,作认真听课状。后来班主任说,自从他们坐在一起,刘铁军进步很快,上课不说话不做小动作,学习成绩有明显提高。说来也怪,刘铁军和林如茵坐在一起之后,学习成绩一直往上蹿,门门都由60分上下上升到七十多分左右,特别是语文,居然爬上了80分,作文还常常被当成范文贴在墙上。活见鬼。

还是去吧,我说,这样呆下去太无聊了。如茵抿嘴不说话,眼睛也不看我,只看屋顶上的某个地方。这是她的习惯,从小就这样,我不把这当成是对我的不尊重,也不怪她。

这是公元1966年冬季的某一天。天窗上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天空中飘荡着《东方红》乐曲。我想她是在欣赏那块长方形的黄色。那时我没有把天窗上的阳光与那轮光芒万丈的红太阳联系起来。我只偷偷地注视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用当下的说法,脸颊是她的亮点,浅浅的酒窝,甜甜的微笑,让人心醉。革命大串联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展开。刘铁军组织的是一支长征队,是学习红军长征精神,步行串联的新长征。计划从我们这座小城走到延安,很有吸引力。

这人讨厌。林如茵把眼光收回来,放到书桌上。书桌上摞着一堆名著,除了鲁迅,都是“封资修”。她父母亲希望她学医,她却喜欢文学,高考的目标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我的目标是上海第一医学院。可是高考已经推迟,说是半年,看来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