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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窠八哥的谜

2023-08-02
小时候,我不会养鸟,却有探险和猎取神秘事物的野性。有一年的麦收季节,听说城墙上出现了一窠八哥,我在城墙下绕来绕去寻找。果然,听到了一丝儿很稚嫩而清脆的声音,似出壳不久的雏鸡的叫声。顺着细微的声音找去,...

小时候,我不会养鸟,却有探险和猎取神秘事物的野性。有一年的麦收季节,听说城墙上出现了一窠八哥,我在城墙下绕来绕去寻找。果然,听到了一丝儿很稚嫩而清脆的声音,似出壳不久的雏鸡的叫声。顺着细微的声音找去,终于望见了在高高城墙上的一孔洞穴里,四五张鲜红的小嘴正张着,像一束喇叭花悬挂在崖畔上,好看极了。我当下就想把它们掏下来。但壁立的城墙太高太陡,无法攀登。八哥的窠在城墙的上方,用梯子够不着,从城墙上用绳子缒下来一定可以掏着,但我不敢。我只能立在城墙跟前,仰起头望着那一窠神秘的八哥。

记得父亲曾对我说过,县城城墙最早是隋朝时筑的土城,明朝时包的青砖。墙面上已经有一些砖朽烂成窟窿,我异想天开,想攀登上去掏这窠八哥。

全村的孩子中,我最会爬墙上树,我相信自己会手扣着脚蹬着那些孔洞往上攀登,总有一天能把这窠八哥掏到手。

我天天练攀登,苦练了一二十天,一天比一天攀得高。小八哥的爹妈从天空嗖的一声回到窠里喂食,翅膀又黑又亮,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从窠里伸出头,朝下望着我,吱吱地叫,我知道它们在咒骂我。有几次,头发上落了雨点似的鸟粪,还有脏土。我心里明白,这是大八哥在对我进行反抗。

小八哥抖动着茸茸的羽毛,我闻到了奇异的鸟的气味,再往上攀登三五尺,就能够着八哥了。

一天清早,我来到城墙下,感到有点异样——没有听到小八哥的声息。前几天,我已听出小八哥的声音变得洪亮起来,不再是嗷嗷待哺,而是牙牙学语,已经很像在歌唱。八哥的歌,一定不同于鸽子那种柔媚而浑浊的声音,更不是麻雀粗糙的吵叫,也不同于村里八音会上的任何一种乐器声。

整个城墙显得铁青铁青,千疮百孔,像死了一样。我顿然明白,八哥一家已经飞走了,已经移居到不可知的远方。

叫卖黄酒的小栽根告诉我,天亮前后,他看见有一朵黑亮的云彩,向滹沱河那个方向飞走了,那一定就是八哥一家。我伤心地扒在城墙上哭了半天。我知道小八哥还没长到该出飞的时候,它们如何在大鸟翅羽的扶托下逃到了远方,真是一个猜不透的谜。我为它们担忧。

我曾在村子上空看见成千上万只蜜蜂嗡嗡叫着,扶托着它们不会飞的蜂王,像金黄色的云朵从天空飞过,后来落在我家院子的老槐树下,父亲用涂了蜜的大笊篱把抱成团儿的蜂小心地收了下来,于是我家有了一窠蜜蜂,养在西房的屋顶上。

我想连那么小的蜜蜂都能扶托着蜂王飞,那窠小八哥一定能够让自己的父母扶托着飞走。但是我不大相信它们能飞得很远。我在村里村外到处寻找,没有发现八哥的踪影。它们究竟飞到什么地方?难道真的飞过了滹沱河,飞到了二十里以外的北山上?是的,一定飞到了那个郁郁葱葱的鸟的世界。

我这一辈子不会忘记这窠小八哥,而且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它们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如何能神奇地飞到了远方?

前几天,有个诗人听我讲述这个故事,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是小鸟自己飞的。在灾难面前,翅膀一下子就会长大长硬。”

我有点相信这个解释了。

真的,小八哥自己飞走的。我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摘自商务印书馆《向着太阳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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