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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母花

2023-08-02
她想劝慰她,却救赎了自己。 一 初秋的清晨,她抽泣着从梦中醒来。阳光落在眼皮上,比梦境还沉重,额角有一汪冰凉,是泪在枕上。...

她想劝慰她,却救赎了自己。

初秋的清晨,她抽泣着从梦中醒来。阳光落在眼皮上,比梦境还沉重,额角有一汪冰凉,是泪在枕上。

梦中,一座宫殿里,无数张软梯在空中飞速穿梭,她脚下的软梯突然错开,脚下是万丈黑色深渊,“我要死了,要死了!”她大叫,没有人理她。

她苦苦挣扎,终于重新攀爬到软梯上。这时,她听见父亲对母亲说:“我早看见她了。可是小弟结婚,我要去放鞭炮,没空救她。”母亲说:“是啊,放鞭炮要紧。”

她在梦里开始哭泣。然后,她的丈夫来了,世界上最疼她的人。他问她为什么哭,她哭到说不出话。他把她带到海边,无数蓝色鲜花正在冉冉盛开。像慢镜头一样,然后慢慢自己变成花束。他抱着她,让她说出来,“说出来就没事了。我在。”他说。于是,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边哭边说,然后,她醒了。

醒来后,他并不在她身边。

类似的梦,她每年都会做几次。这样的梦,她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他。这样的梦,源自她三十多年来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一种痛。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从童年到少年到为人妻为人母。她也以为自己早已释怀,不在乎了,可是,岁月向前流着流着,突然会有一个梦,像暗礁一样,猝不及防地掀翻她。

她与小蓝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韩式服装店里。

一开始是工作关系加了QQ,一聊,她们同岁,再聊,她们都是老二。并且,上面姐姐,下面弟弟。

老二,三个孩子中最多余的那一个。如果上面姐姐,下面弟弟,就更是如此。三毛说:“老二就像夹心饼干,父母看见的总是上下那两块,夹在中间的其实可口,但是不容易受注意。”

两个人好像一下子亲近了,分明是惺惺相惜。

“梦想?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不是父母亲生的。”

其时,初秋的风吹过来丝丝凉意,小蓝挽得高高的发髻却纹丝不乱,精致的脸庞、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穿着,一个优雅的小女人。小蓝只管自己挑着衣服,没有抬眼看她,整个人,被白皙的、富态的、好看的双手喧宾夺主。那双手神经质地翻飞着,那些韩版时尚衬衣裙子和流苏,在她手下受惊似地跳跃。

小蓝在网上叫她“姐姐”,说:“我们这么像,我不会是你失散的妹妹吧?”电话里也这么叫,可当面却叫不出来了。

小蓝说:“我常去的那家店今天进了新服装,我带你一起去挑两件吧,很精致的。”

她说:好的。小蓝的亲近,固然让她难以拒绝,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渴望,一个和她一样,心里藏着同一种痛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和网上的热情洋溢不同,突然面对一个陌生人,小蓝显然有点不自然,看上去甚至有点冷漠、矜持。她想,这就对了,和她一样。

“你知道吗?现在,就现在,我妈妈堵在我单位里。小时候,他们把我姐姐弟弟当宝贝,打我骂我,现在,他俩去抢她的房子,她没地方呆,老来缠我,找我要钱。”

“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她将一件黑色外套套上身,背对着她,脱口而出:“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不是父母亲生的。”

她愕然。从未见过,一个女儿,会如此恨自己的亲生父母。

毫无疑问,她爱父母。虽然,她觉得,他们最爱的一定不是她。

她又流鼻血了。她用力擤鼻涕的时候,左鼻孔有时会突然出血。那里,有几根毛细血管,稍微一用力就会破。

那个伤口,是一个寒冷的清晨留给她的。八九岁时,有一天,她迷迷糊糊起床,洗脸,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突然惹怒了父亲,他一个耳光打了过来。这是父亲第一次打她的脸。一阵晕眩后,她看到脸盆里冉冉盛开一朵两朵鲜红的花朵。她惊奇地看着,全然忘了这件事和她有关。然后,鼻孔和半张脸一起痛起来,是一种钝钝的麻麻的痛,和那些仍在冉冉盛开的花朵一起,永远印在了那个清晨彻骨的寒冷里。

她感到自己被父亲扶到了床沿上,眼前凑过来一张消瘦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