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祈祷过了
这是一个矿难现场,38名矿工受困在地下。
白雪逐渐掩盖了一切,包括为媒体架设的电话亭。天太冷了,我跟摄影师卡塞尔轮流替摄影机保温,每晚与CBS电视台连线,为《今夜世界新闻》节目提供报道。就在这时,27岁的我发现了一个在电视新闻界大展身手的绝佳机会。
当参与救援的矿工相互替换着休息时,他们就会聚在一起烤火,火花随着雪花四处飘零,热气与黑烟冉冉上升,而那名三十多岁的牧师,就在这时开始祈祷:“以上帝之名,我们在此祈祷……”当牧师祈祷时,矿工们开始唱起诗歌:
何等朋友我主耶稣
担我罪孽负我忧
何等权利能将难处
到主面前去祈求
山区居民的虔诚信仰,噙着泪水的妇女与小孩,从天而降的皑皑白雪,以及从没听过的新教徒《圣经》诗歌,场面是如此动人,我已在心中盘算好如何呈现完美的特写报道。这则报道会在CBS电视新闻中播出,我的声音将穿越美国大陆,回荡在农场、都市高楼大厦及西半球的酒店客栈,遍布世界各地。
我的美梦没能持续太久,由于天气太冷,机油冻结,摄影机发出嘎嘎声。我无助地站 牛BB文章网 在原地,任凭这神圣的一刻在我眼前结束。没有画面,没有特写,轰动世界的名声便成了妄想。我赶紧把摄影机挪向烤火桶,摄影机重新恢复正常。我立刻采取行动。
“牧师,”我恭敬地说,“我是CBS新闻的菲尔・唐纳休,我们的摄影器材刚才出了点问题,所以没有拍到您完美的祈祷。现在机器恢复正常了,我想冒昧地请您重复刚才的祈祷,我想请矿工们再唱一次诗歌。”
牧师一脸困惑。“可是我已经祈祷过了,孩子。”他说。
“牧师,我是C――B――S新闻的记者。”我特别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我已经祈祷过了,”牧师回答,“再祈祷一次是不对的。这样做不诚实。”
我真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话。不能再祈祷?拜托。我亲眼见过太多重复的祈祷,无论是坠机还是各种重大灾难的现场,都有牧师或电视台记者二度洒圣水。这家伙究竟有什么问题?
“牧师,”我还是不放弃,“CBS的200多个联播网电视台,都会播出您的祈祷。千万名观众都将目睹与聆听您的祈祷,与您一同祈求上帝拯救受困矿工。”我大言不惭地恳求。为了新闻的轰动效应,我已经不择手段了。
“不,”他说,“这样做不对!我已经向上帝祈祷过了。”他转身离去,留下CBS新闻小组颓丧地伫立在雪地里。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通这件事。几个月后,我突然发现,那位牧师不愿意跟耶稣再来一次,不愿意为我再来一次,不愿意为那些客栈酒店再来一次,也不愿意为“遍及世界的千万人”再来一次。他展现的,正是我毕生见到的最伟大的道德勇气。
多维赏析
这篇小说,情节简单,没有欧・亨利式的曲折离奇。手法也平常,通篇用对比之法,拿“我”和“牧师”作比,突出“牧师”的高大形象。但若称量体重,它却属于微型小说里最重的那一类。重到如鲁迅先生所说,能压出人身体里的“小”来。在小说中,作者实际上写了两场灾难。一场是夺人性命的,一场是毁人信仰的。一实一虚,一明一暗。而后一场,才是人类最大的灾难。幸亏“我”醒悟过来,没让信仰葬身其间。同时,“我”也明白了什么是信仰。那就是,一定要对上帝讲真话。可惜,在我们这个社会,这样的“我”实在太少了。既要救人,又要救自己,担子重得很,谁愿意做“我”呢?读到这里,不免让人心生愧疚,自己咋就成不了“我”呢?因此,这篇小说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它长得像一个问号。你看,一转眼间,它就问了这么多年。人读一遍,它就问一次。在这样的交锋中,它帮助读者找到了说真话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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