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桑尼的男孩

桑尼是我在拉萨孤儿院当老师时遇见的孩子。

那时候开课已经三天，三十几个藏族孩子我都基本熟识。第四天早上上课时，突然冒出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坐在最后一排冲我笑，是那种带着调皮与好奇的笑，夸张地张着嘴巴。

按照惯例我让这个孩子做自我介绍。他说：“老师我不想讲话。”我又让他用汉文写一篇300字的自我介绍，其余的孩子早已经交给了我，大都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那一节课上桑尼一直举着手，我以为他有问题，结果他站起来微笑着对我说：“老师，我的身份证号用不用写呀？”小教室里的孩子都哄笑起来，虽然说的是藏文，但是我知道他们当中有人在骂他傻瓜。我用手势制止了大家的笑声。对桑尼也对全班的孩子们说：“假如你们信任我，可以让我知道你们的所有，包括qq密码银行密码都可以告诉我。”孩子们又笑了，我们继续上课。

下课后桑尼交上来的自我介绍只有几个字，包括他那一行身份证号码。我啼笑皆非，然后有孩子对我说：“老师你不要生气，桑尼是个傻瓜，没脑子。”

我以为桑尼是个特殊的孩子，他会的数学题寥寥无几，毕竟这个院子里这样的孩子很常见。从此以后我对待桑尼格外关注，上课时我让他坐在最前排，下课后我会让他留下来把一天的习题再讲解一遍。

我们的对话也很简单。

“桑尼，你为什么总是笑呵呵的，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老师，因为天气好呀，我开心。”

“桑尼，为什么你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

“老师，因为我总想着踢足球。”

……

我真正了解桑尼是一个周末，我跟院里的一个女孩去色拉寺礼佛，因为没有零钱，我们被一群小乞丐缠住。这个时候桑尼跑过来把自己的零钱分给这些小孩，然后用藏语把他们打发走，原来他也是陪他的一个姐姐来色拉寺礼佛。他说：“老师，你不要怕，他们没有恶意，他们都很可怜的。”我知道像桑尼他们这样的小孩零花钱也很少，就想带着他去吃藏餐补偿他。桑尼担心姐姐找不到他，对于不能跟我去吃饭的事情抓着头一脸歉疚。

另一次桑尼帮我解围是在课堂上。因为我为了加快课程调换了初二和高二的上课时间，初二的孩子们开始大抗议，坚决要用原来的时间，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几个调皮的男孩子依然据理力争。教室乱成一团，谁让我标榜我的课堂是民主课堂呢，我只好站在讲台上看着这群小家伙们巧舌如簧。桑尼站起来对他们说：“你们不要总想着自己，老师一天要上六节课都没说辛苦，我们调一下子时间能怎么样？”孩子们都不讲话了，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醒悟到老师也很辛苦后就对调整时间不好意思再计较了。

这一次我对桑尼刮目相看。桑尼从来就不是傻瓜，也不是我以为的那类孩子，我对桑尼越来越感兴趣。

藏历的新年跟春节只差一天，年前我买了一些藏纸，想找人帮我写一些藏文送给朋友们。院子里的孩子们都推荐桑尼，我还不知道桑尼居然还有这样深藏不露的本事。所以，周日的时候我到福利院把桑尼接到我的住所。

我住的地方是一座二层的藏式小院，有一个很大的木板阳台，阳台的对面是拉萨著名的拉鲁湿地，每天有无数的水鸟从水面飞起。我在房间里给桑尼煮茶，桑尼坐在阳台上认真地写着藏文。他长长的睫毛闪着拉萨的日光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弧度很像藏文那一笔。也是在这一天，我才真正了解了桑尼这个孩子。

他跟我说起了他从没有跟别人说过的过去。桑尼是康巴人，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们村子盖了一座塔后离开家一直杳无音讯，这样的情况其实在藏区很多见，有好多人会在人生的某一段时间选择磕长头转佛，在桑尼9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去世了，桑尼被亲戚带到林芝，不久后他成了流浪儿，跟我在西藏见过的很多流浪孩子一样，以乞讨为生。因为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食物，他跟几个孩子翻着垃圾堆找吃的，晚上住在尼洋河畔的堤坝上。桑尼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反而像是一个小英雄英勇的过往，我抑制住内心的翻涌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