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上的孩子
吃过晚饭,碗一撂下,秋生就带儿子去楼下散步。
秋生每天给自己安排的固定课程是,无论多忙都要陪儿子享受自然。出楼不远,有一条河,十米多宽,这宽度在这城市算得上奢侈了。河两岸种了柳树、桃花,鹅卵石铺了散步的道,石道外边,密匝匝的竹子形成两三米宽的一道植物屏障,隔开马路,河边自成了一个蓊蓊郁郁的清静所在。
但尽管政府如此用心,依然少有人来,大家都忙着呢,没有闲心思散步。看看植物屏障外,车水马龙的,哪个人注意到这路边上的风景?秋生觉得这倒也好,大家都来,太热闹反而煞风景。秋生看重的就是这么一份心境,有些事情大家都认为不值得花时间做,他倒觉得里面有乐趣,有大价值。他要儿子学会享受自然,懂得安静里的热闹、缓慢里的快乐。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秋生从来不跟儿子多讲什么,讲出来也无非在孩子心中形成个理论,重要的是每天都来这儿走走。走多了,他自然觉得这于水边树下的缓缓细步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儿子自然开心,出来放风,等于撒野。他熟悉地避让着草地上、鹅卵石小道上的狗屎,有时仰面折一根柳枝拿到河面上去假装垂钓,柳枝垂到水中激起的涟漪让他格外兴奋,有时他攀爬一棵枝丫横成的大树,在高处的浓荫下高声喊爸爸,看到爸爸四处寻找的样子,他便满脸孩子的得意。
这时候,秋生什么都不说,爬树、掏鸟窝、掏泥墙里的蜜蜂……这些事情哪桩他小时候没干过?孩子么就要野生地养。儿子只有六周岁,自三岁就正式开始了笼养式的人生,且不说秋生现在住的七十平方是二十五层楼中小小的一间,就说他上的小小班吧。孩子在教室里这不许那不许的,坐还得两只小手放在并拢的腿上。睡觉就更有趣了,饭后在孩子们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安静有序地散步十几二十分钟,再排队回教室,打开靠墙的一排排“抽屉”,孩子们各就各位,乖乖躺进自己的那个抽屉床里。
老师是好老师,会用温柔而严格的声音说“小眼睛闭闭好,小嘴巴关关好”,儿子和其他孩子们一起静静躺着。学校是好学校,每天放学,园长亲自站在门口目送孩子们离开,并准时在放学时间给家长发来短信,叮嘱家长及时把孩子带回家,别在外逗留,避免孩子们聚集玩闹,那样容易出汗生病,也容易遇到骗子。可秋生偏不买这个账,不心疼老师的责任心和周到付出,反而心疼儿子。
走了一段,儿子眼尖发现河水断了。秋生一看,果然。河中央用蛇皮袋泥包拦起一道堤坝,再望泥包堤坝那头看,河水已经被基本抽干,露出湿漉漉的黑色河泥,河两岸的泥有些被挖出来一块块地堆在河岸上。儿子掩鼻子说“好臭好臭”,果真是臭。
爷俩好奇地四处看,这么大抽水挖泥的动作,干什么呢?秋生最怕的是,政府心疼这块市中心的地,要填河造楼——实实在在的经济价值远大过空落落的河边林荫道上几个行人、几堆狗屎。
已是晚上六点多的光景,挖泥的工人早不挖泥了,有几个穿着工作装的人,穿着长胶鞋,在烂河泥里抓鱼。秋生带儿子过去看看,秋生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喜欢让儿子看看。挖河塘是极有意思的事情,从前乡下挖河塘,能出各种宝贝,黑鱼、甲鱼、大青鱼、乌龟、蚌壳……秋生那时候总是积极分子,裤管一挽就下河去,弄得满手满腿的黑泥巴。
河岸上的水桶里果然有两条长长圆圆的黑鱼,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秋生看见这活泼泼的东西很激动,河水里自己长出来的东西,就是有灵气。一个中年人从烂泥河床里爬上来,手里抱着一个大泥巴块,秋生迎上去,说“你摸到甲鱼了?”儿子也激动起来,跳来跳去地问,爸爸什么是甲鱼,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中年人倒不客气,说,这甲鱼,纯野生的,该有三四斤重,这黑鱼,你看见了,才从泥水里摸上来,你要,我就便宜点卖给你。你自己看看货色。展示完手里的大甲鱼,中年人又把水桶摇一摇,激黑鱼们甩尾巴跳跃。秋生虽然早就看过了,还是贪心地再看一看,看鱼的腰身细长结实,肚皮上的花纹黑白分明,多像他小时候看见的那些河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