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汪曾祺:西南联大的“坏学生”
写作是因为数学不佳
爸爸出生在江苏高邮县。当时汪家在高邮还算是殷实人家,有两百多间房、两千多亩地和两家中药店、一家布店。汪家虽没出过大官,却有些文化,家里人大都读过书,书画、字帖之类的也不少。爸爸的祖父考取过小小的功名,算是“儒商”;爸爸的父亲画画在当地很有些名气。所以爸爸上小学时,国文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作文常得满分,画的画也总被贴上墙展览。
但凡有特长者,必有特短之处,爸爸数字这根筋似乎就没长好。我们都认为,爸爸是由于理科不好,才转而去当作家的。此论并非臆测,有诗为证:我事写作,原因无它/从小到大,数学不佳/考入大学,成天“泡茶”/读中文系,看书很杂/偶写诗文,幸蒙刊发/百无一用,乃成作家……这诗是爸爸69岁时写的。虽语带调侃,但也有真实的一面。他上初中时,有个老师见他美术不错,曾想培养他成为建筑设计师,这在当时是很吃香的职业。但是看了爸爸的几何作业后,这位老师只好作罢,并发感慨:“阁下的几何乃桐城派几何。”因为几何求证须环环相扣,可是爸爸却常常缺好几个步骤,就毫无道理地得出了结论,硬是把写文章时的跳跃思维挪到数学上来了。
西南联大的“坏学生”
1939年,爸爸如愿以偿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用今天大学的标准衡量,当年的爸爸绝对算不上好学生。因为他生活太散漫,学习太偏科。爸爸的散漫是有据可查的。他在小说《鸡毛》中,对联大25号宿舍有这样一段描写:
二十五号南头一张双层床上住着一个历史系学生,一个中文系学生,一个上铺,一个下铺,两个人合住了一年,彼此连面也没有见过:因为这二位的作息时间完全不同。中文系学生是个夜猫子,每晚在系图书馆夜读,天亮才回来;而历史系学生却是个早起早睡的正常的人。因此,上铺的铺主睡觉时,下铺是空的;下铺在酣睡时,上铺没有人。
这睡在下铺的中文系的夜猫子,就是爸爸。
晚上不睡觉,白天自然不能按时上课,加之爸爸当时“自由主义”十分严重,有兴趣的课便上,听不下去的就逃,因此学习成绩也就好坏参半,不少课学得相当差劲。
联大文学院的必修课之一是《西洋通史》,可是爸爸对此始终没有入门。他曾经交过一份作业,内容是他精心绘制的亚力山大时期马其顿帝国的版图,老师在发还作业时加了一段评语: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学术价值全无。所以第一学期,他的《西洋通史》考试只得了37分,第二学期只有考到83分以上,两次平均分数超过60分才能及格。即便这样,他也不想为此花费功夫,临到第二次考试之前,他拉了两位历史系的同学坐在两旁,左抄抄,右抄抄,居然抄了85分,总算过了关。
一些无法找人帮忙的课,爸爸就傻眼了。体育课便是如此。教大一体育的是马约翰教授,当时他已经60开外,但是身体还颇为健壮。他是混血儿,上课不说中文而说带有北欧口音的英语。学生列队,他要求学生必须站直:“Boys!You must keep your body straight.”爸爸年轻时就有些驼背,始终未能straight起来,因此上过几次课后,就逃之夭夭了。但是,联大的体育是必修课,而且要上两年,没有拿两年学分就不能毕业。为此爸爸以后可吃了苦头。
还有一门必修课很让爸爸头疼,就是英语。大一英语他是连滚带爬,凑合及格的。到了大二英语期末考试时,爸爸借来同学的笔记(他上任何课都不记笔记,实在是潇洒得可以),连续开了几个夜车复习备考,没想到,由于过度疲劳,到了考试的当天,他竟然一睡而不醒,错过了考试时间。结果大二的英语成绩是零分。大学四年学习期满,爸爸就因为体育和英语不及格,又在学校多待了一年。
爸爸更多的课学得相当不错。这些课,有的是因为他非常感兴趣,舍得下气力往里钻;有的是他原本基础就较好,又有灵气,因而很能出彩。
西南联大中文系有许多名教授,他们讲的课爸爸大都听过。这些教授对学生都不错,但有的更喜欢遵守纪律、刻苦治学的;有的更喜欢有才的,不太刻苦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