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不良少年”短兵相接

来日本一个月后，我就转入一所普通的县立高中，当时全校只有我一个外国人。那些同学像看稀有动物似的看着几乎一句日语都不懂的我。我试图用英语跟他们交流，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他们的英语发音实在让我难以理解。于是我痛下决心，争取短时间内攻破语言难关。

学校帮我请来一位懂得中文的日本志愿者，他每周都会来校教我日语，除此之外，所有老师都很亲切也很热情，每次上课都特别照顾我。在国内，我的数理化知识学得很扎实，因此这些课程就算听不懂也会做题。可是日语课让我伤透了脑筋，好像听天书一样云里雾里。

一天，日语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要不每次上完课后我帮你单独补习？”听到补课这个词，我傻眼了。有人帮我补习日语当然求之不得，但担心高额的费用。我怯怯地提出疑问，老师开始似乎没有理解我的困惑，后来以一阵爽朗大笑作答。他说到做到，从那天起，放学后他会耐心把课程重新教我一遍。后来我的成绩慢慢提高，有几次竟然考到全班中等水平，他笑得合不拢嘴。我也终于明白，这里的高中，老师帮学生补课是一种义务和责任，分文不收。

一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的中国人，在一群日本年轻人当中生活，当然少不了被误会和受欺负。那时候我无法用语言和他们交流，冲突自然难免。

一次，班里调整座位，我坐在一个所谓的“不良少年”前面，心里暗自打鼓，祈祷老天在下一次调位前千万别跟他有任何瓜葛，但事实证明，我还是无可避免“惹”了他。一天，忘记做值日记录的他被老师教训了一顿，懊恼不已，把矛头指向坐在前排的我，大声发脾气。我断断续续听懂了几句：“这是那中国人的错，那中国人太坏了。”他从不叫我的名字，每次都用“那中国人”来代替。平时我装聋作哑，就算听懂也因为害怕而尽量避免与他产生冲突，但这样的误会和侮辱让我忍无可忍。于是，我一边查字典一边把我的想法和愤怒用很烂的日语写在纸上，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和力气，把纸摔在他的桌上，然后丢下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愣的他和同学们，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

我想，这次彻底完蛋了，结果却出乎意料。从那以后，“不良少年”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但开始主动和我讲话，而且再也不会失礼地叫我“那中国人”，而是开始叫我的小名。我很惊讶，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这些日本同学不是不想跟我交流，而是不知道怎样跟我交流。我对他们有意无意的回避，在我们之间形成了一堵墙。我和“不良少年”最糟糕的冲突，却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交流，也是我们友谊的开始。

秦海涛摘自《课堂内外》初中版

201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