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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又把你的灯笼吹灭了吗

2023-08-02
1 那一年,省里的一家杂志办笔会,我第一次见到柯粒。她穿着一条纯黑的连衣裙,胸前和腰间挂了不止一件饰物,缀了不止一条飘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叮咚作响的铃铛。那时候她刚刚二十出头,是笔会上最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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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省里的一家杂志办笔会,我第一次见到柯粒。她穿着一条纯黑的连衣裙,胸前和腰间挂了不止一件饰物,缀了不止一条飘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叮咚作响的铃铛。那时候她刚刚二十出头,是笔会上最年轻的女作家,行为举止和衣饰上带些娇憨和夸张倒也算是正常,无人去作理会。刚开始的那几天,大家都关在各自的房间里,短篇中篇地日夜压榨自己,生怕对不起宾馆里开着空调的好房间和好酒好菜,只在吃饭的时间相互打个照面。逢到这时候,她常常被人打趣或者打趣别人,总之是人群中最活跃的那一个。那时候,我正处在一个容易将自己的情绪极端化的状态,对人对事缺少包容度,说实话,对她的那身行头和举止,我十分的不以为然。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怎么去注意到她,而且,我的注意力早已被住在隔壁的、那个专写幽默小说的胖子“霸占”了。那个胖子,他肚子里的笑话可真是太多了,多到令他消化不良,必须不时地定期地把它们排出体外——每天一大早,胖子便到阳台上抽烟,然后就会探过头来喊我:“起床了吗?快起来吧,多好的天气哟!”等我走出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一支香烟和一个新的笑话,隔着阳台,慷慨地抛给我。

一天黄昏,我在院子里碰到柯粒,她邀我出去散步。我们住的县城不大,宾馆附近唯一的那条小街一片昏暗,有三三两两附近居民的孩子刚刚放学回家。我们沿着小街没走多远,她扬起脸,带着一种央求的表情对我说:“我们休息一下吧!”路旁刚好有个巨大的树墩,她从手袋里拿出纸巾,细心地铺出两块地方,我们并排坐下来。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对我解释说,她因为脚太小,一直穿童鞋。但是这次来参加笔会,特地买了一双高跟鞋,鞋码不对,一走路脚就痛。这份坦率令我暗自有些感动。莫名的,我在感情上仿佛一下子和她接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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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县城的黄昏安详而静谧……江水在远处流淌,传来隐约的轰响;莫名的花草浮动着淡淡的令人沉醉的香味;忽然,漫天的星光全都亮起来了。我们慢慢踱回宾馆,路上,她向我说到了她自童年起的所有经历,听起来是如此传奇。我再一次惊讶于她的坦率,惊讶于她对我这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信任和信赖。

我以为,她的身世里所遭遇的不幸和不堪是需要我今生今世严守的秘密。

杂志社来的一位年轻的女编辑是柯粒很要好的朋友,另有一个诗人出身、刚刚“串行儿”过来的小说家其时正在热烈的爱慕着女编辑。这三个人,再加上我——我是因为有了和柯粒的那次散步而忝列其末,我们逐渐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小团体的小圈子,在笔会的后半段比别人走得更近一些。诗人虽然改行做起了小说,身上的浪漫秉性却未改,我们目睹了他面对女编辑时的迷乱、忧伤和喜悦。女编辑早已名花有主,他自己也是有了妻室的男人,这场爱情眼见得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可是,在那个年代,“爱情”真的就是爱本身,不像现在的“一夜情”“一夜性”种种,“爱”和性、和上床近在咫尺、一蹴而就。诗人的爱是纯粹的,几乎也是无邪的。当事人和我们一样目睹着诗人无望而又无邪的“发乎情止乎礼”的爱,容忍并且默许了他。

二十天的笔会眼看就要结束。杂志社为了放松一下,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联欢会。有人起哄,要求我和柯粒表演节目,表演什么?居然是要我们清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我和柯粒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有了默契。她先开口唱:“树上的鸟儿……”我接上来,她接下去,到了结尾的和声部分,声部错落有致并且交代清晰。我们的从容和沉着化解了这个原本带点恶作剧的要求,赢得了一片真正的喝彩。

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的柯粒是快乐的,甚至是有些得宠的。尽管她背负着童年的不幸,但那个时期,她的小说不断发表、得奖,成为许多人羡慕的对象。直到那时,我始终没有读到过她的作品。但我见识了她的聪慧和热情,作为朋友,这已经足够了。

笔会结束,大家作鸟兽散,各自回到不得不面对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里,就像从一场戏剧中回到了现实。那时候通讯远没有现在发达,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短信,我们之间的联系只有最古老的方式——写信。回单位后,我收到了诗人的来信,一如他的爱情一样充满了伤感;幽默作家也写来了信,开头就是一个新“段子”;最后,我收到了柯粒的信,握在手中厚厚的一匝。打开一看,是老学究一样极其工整的、竖版的蝇头小楷——她可真是一个善于制造惊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