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三日

花期似也格外的长了，花团越发锦簇着，少女低眉悄悄看向人的眼儿眉儿脸儿的矜持，定要见些和颜悦色的方肯回以些微热烈的从容适度，安然静好。

旧俗有立夏吃三新者：玄武湖的樱桃、高淳的青梅、镇江的鲥鱼，此地一一不见。惟山野菜与些花草争妍，引得人们漫山遍野寻芳问踪，既无心踏了青，亦去得火消了食，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的。

《种子的信仰》翻了两天，《徒然草》《远野物语》也等到了。那是先于“卓越”于“当当”下的单，其中一册《不错》破了颜，心里未免些许微辞。就年来淘书的感觉，当当不如卓越的迅捷、完好而实惠，但当当的“书介”更细致，多有在线试读，私以为颇受在意文字意趣人的青睐，尤其对于陌生些的人和书，所以暂时还不想顾此失彼着的。

《徒然草》和《远野物语》都是借由了周作人《苦竹杂记》所摘记而拓展了来的，多少有些爱屋及乌着的。昨晚睡前翻了翻《远野物语》，类于《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多以传闻口述见字，更像是顺口说了个梦的随意不经，却也并不讲些大道理，大抵文字的意趣远不及《初版序言》柳田国男亲历远野乡所见所闻的优美，亦更不及《黄昏小记》的可爱。除非无处打发了时间，或于民俗感些兴趣，或同了我只为着一些未曾见闻着的，大可听之任之的了。

倒是同了《远野物语》辑在一起的《日本昔话》颇引起我的兴趣，那兴趣的所在却也不是故事的新奇和文字的可爱，而是约略翻着时的似曾相识。这让我又念起曾经贫病缠身却擅于绘声绘色讲许多故事的母亲。分明那时母亲口里听来的，怎么竟会是长到《日本昔话》里去了的。虽然母亲的故事里，山姥变成了狼外婆，情节也较入情理，更符合喜欢玩捉迷藏过家家的孩子们的口味，但书里一些故事的情节我是识得的，而且大体还是母亲说着时的影子。

若母亲还活着就好了，我可以读给她听这些故事，看她如何纠正一些情节，并问她是不是也给好心的山姥抓去过远野乡玩耍过又回来的，不然哪里听来的这些故事！

想来人与人的过从是要些相适的条件的，否则错过便是迟早的事。陪伴尤其如此，若没有些共同岁月里熬出的磕磕绊绊浅唱低吟，拿什么来说服耐心。

许多时候我们念旧，并不表示旧时一定有多么美好，而是所经历光阴里的点点滴滴都已化成我们自身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共同拥有着这些点滴的人一一相对时，会生起些柔软心，是许多人现实生活里不可多得的踏实。儿时伙伴不说，便同乡同校同事于他乡偶遇，即使从前并不熟识着的，也自有一份亲切不经意悄然入心：吾乡吾民，大抵错不到哪里，总好于外人的可信！

据说如今这样的信任于他国游历时常常是打了折扣的，尤其让人心寒得彻底的莫若熟人间的相黑，这多少与国内的传销有些相类，专挑身边的人下手，以至出行前常被人叮嘱，千万不要找在当地的本国人带的团。以趋利之一叶障目者，夫妻得以反目，手足尚能相残，何况同乡同校同事同族！

不知柳田国男收集这些故事时，除民俗研究之需外，是否也有过旧时阿公阿婆口口相传的些许亲切，便不是研究民俗需要的，或也要做的一件事呢。《远野物语》初版于1910年，再版于1935年；《日本昔话》初版于1930年，新订版于1941年，正中国人最最苦难深重的日子。

感觉有片云悄悄欺身过来，近午时分便真的下起雨来。因着风小，雨滴差不多是直直落下的，眼看着远树近枝一下子绿成深浓，忽记起早上出门前特意开了卧室窗子的，想来暂时问题还不大！倒是大摇大摆停在空场上的车偏得一场坦坦荡荡细雨的洗礼，该是一身清爽了的。

雨后的天气非但未凉，反添得些暖的气息，大概阵雨的短暂更像了桑拿时泼向热岩的水花，忽地便有了朝气。

几日寒凉未见，湖边树林确是越发葱荣起来，除去一树树丁香的粲然，前些时日吵吵闹闹开成热烈的粉白红黄多已铅华褪尽，春天里树枝间的迎风呼啸已变成树叶莎莎的轻柔，仿佛极静的夜里细雨悄然过窗，清凉如许，不得言说。

鸟声似也比往年喧闹了许多，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忽而梢头俏立顾盼忽而横过小径穿越树丛，想着为她们录些歌声时忽又消了声匿了迹。燕子格外让人省心，不及念着时，节后回城才下得高速，便见得三三俩俩于树趟间穿行着了，此时呢喃剪水丽影双双，看上去不如往年的多，或许还有些是在路上的吧。

写着字时本无意于旁征博引的，情境临头时一个不小心便撞了来，多一言少一语便要失了那情境的，如了苏轼这几句《春景》的：“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便也只好原原本本的端出，是我以为着的分享。

好词好句千百年静静躺在书页里浩如烟海，只在我于世间的美丑无以言表着时一一鲜活起来，一一见证我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一一代表着我于这个世间的态度，虽说不上全部是爱和喜欢的美好，确是我乐于分享着的存在，即使于你那亦可能是陈词滥调的似曾相识。

同了我说那丁香的一树粲然时的，你读了或许便眼前旧时的一树海棠两枝樱桃的，都没关系，只那是你喜欢的，便也就是我的分享了。如此我们也像是有了共同过往的旧识，不再是生分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