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的黑暗面

医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宇宙就像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潘多拉之盒，把这个东西打开可能是非常危险的。

“我报告过了。有一只狗，”阿玛嘟囔着说，“我看见了一只雪橇狗。”

黑斑正在他的身上静悄悄地蔓延。

6月18日

在那儿，小女孩的指甲留下的小小抓痕旁边，一小块黑斑正在慢慢浮现。

“这些斑点？”他试探着询问。

棚子塌了，明天要让伊特修好它。提醒本矿区的灯具需要补充。

“唐？”他询问式地对着通话器说。

他们的生活方式无疑是十分艰苦的，犹如早期开发美国西部的殖民者，而且承受的危险和他们十八世纪的祖先不相上下。虽然外星殖民地应该是非军事化组织，但由于改造计划刚刚开始，这些殖民者目前还不可能独立自主地生活下去，不可避免地要接受官方帮助。作为回报，他们必须向联邦政府报告他们的一切探测发现，并听从上面的指挥，他们将牢牢地被联邦政府控制住，保证木星殖民地的“纯洁性”。

“你看，”他说，“盖斯勒和阿玛是我们这具反应过敏的免疫系统上的一个环，他们感受到了头脑中的变化，并且做出了过激的反应，人类害怕思维被控制的恐惧使他们不顾一切地行动。”

在月球基地里，小分队里每个人都曾一遍一遍地听从殖民营地传来的最后信息。

他没有注意脚下急剧变大的茫茫雪原和突露的页岩，像所有的人一样，他紧紧夹住膝间的武器，盯着显示着陆姿态的指示灯。黄灯亮了，他们默默地计算时间，随之而来的巨大震动把所有的人摔向了一边，腾起的雪雾包裹住了狭小的舱室。他们着陆了。高温使他们包裹在一大团浓厚的咝咝作响的水气中。

“狂犬病不会立即发作，而阿玛的病状来势凶猛，从他被咬到发病只有十分钟。综合所有的情况，”他脸色严峻地说，“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全新的恶性疾病，很可能是一种新病毒引起的。”

阿玛点点头，一声不吭地端起他的狙击枪，朝边上的小山包爬去。

队长垂下枪口，进入一套三居室的粉红色的小圆顶屋。屋里的家具粗糙但很实用，要不是到处堆满了亮晶晶的食品罐头，这儿会显得十分舒适。这些罐头都来自地球。在一间小小的卧室桌子上，他看到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抱着一只刚出生两三个月的小狗。他把像框反过来扣在了桌子上。

“他们是被枪杀的。”上尉猛地回过头去紧盯着医生。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直接了当地对他的命令提出不同意见。

“为什么离开哨位？”队长厉声问道，他狐疑地盯着这个矮个子的因纽特人。在他们执行任务过程中，几乎难以置信会出现这种事，而且他没有挂上呼吸器，让它松松垮垮地在胸前晃荡着。这一点让他尤其恼火，难道他们就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他们都死了，不要派人来……永远不要！”那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中年男性的声音。舰队的语言学家从他的嘶哑口音中分辨出斯堪维的里亚口音，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个男人是营地站长，退役的前功勋宇航员比尔·盖斯勒。

“它在哪儿？”队长问道，他的口气松动了一点儿。

医生很快把营地里最大的空间——站长室的内间会议室改成了解剖室，大约是要把会议桌当作他又砍又锯的工作桌。队长走进室内的时候，满不情愿的金正绷着脸帮医生搬运那些尸体。在队长的军人生涯中，见过无数惨不忍睹的景象，即使如此，他也不愿看那些医生们习以为常的血腥场面。他微微一笑，走出了会议室，很高兴把这个苦差使留给了别人。

“我们为什么对那儿感兴趣？”队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问题已经超越了职权范围。但是上校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喜爱眼前这位无所畏惧的上尉，“木卫三殖民地的改造成功就意味着一个向银河系恒星世界远航的行星际站，它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而且木星系统中蕴藏的氘和氚是整个太阳系中最丰富的，它们蕴藏的巨大核能无论对哪个政府来说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队长没有吭声，他悄悄地后退，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和舰队的联系已经中断，但是上校曾经授权他来对这个耗资5000亿联邦货币，极具战略意义和开发价值的殖民计划做出最后决定。现在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金点了点头，他带头向冰雪封盖的山脊走去。

队长咧嘴一笑，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思路和医生合上了拍。在这个黑暗的没有风的洞穴中，他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温暖的母腹中一样，他明白这是一种虚假的对他们来说也是危险的安全感，但此刻他宁愿沉浸于这种短暂的放松，在这温暖的黑暗的宁静当中。

“我们的免疫系统一旦接触到某些细菌，就仿佛接到了总统的战争动员令一般，它们立刻展开地毯式轰炸、扔集束炸弹、洒落叶剂、发射巡航导弹、甚至……动用原子弹。”他用下巴点了点绿箱子的方向。“它们用来抵抗细菌的火力是如此的猛烈，又牵涉如此多的细胞组织，以至于它们带来的危害比入侵者还要大。我不想这么说，但我们的太空舰队就像是反应太过敏锐的免疫系统，特种部队随时待命出动，太空舰队随时准备远程轰炸，但停下来认真想一想，正是我们挑起了种种事端，你想想月球城事件，还有巴尔干危机。我们就像上个世纪的霸权国家派往世界各处的警察部队，他们不能维持和平，反而挑起各种规模的冲突，甚至于全面战争。”

七

他们是第一批志愿者，其中有理想主义者，有破产者，还有不愿回地球去的退役宇航员，他们在联盟政府的直接资助下，建立了一个有点像早期的苏维埃集体农庄的生活营地。

“你将有最后的发言权。”他没有直接回答，再次慢悠悠地转过身去盯着舷窗。

“上哪？”唐青咋咋呼呼地问道，“如果是传染病，我们应该打报告请防疫局的那帮老爷们上这来。”

“这需要检验。”医生说道，他毫不畏缩地迎着队长紧绷绷的目光。

“你被狗咬了？”队长问道，他的话中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伤口在哪？”他粗暴地问道，一把抓过阿玛的胳膊，发现厚厚的军用防寒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靠近手套的腕部有两个不大的牙樱“伤口处理过了么？”

“它跑了。顺着山脊跑的，速度很快。”阿玛有点沮丧。

他们飞奔回营地，正好碰上阿玛醒了过来。他的目光茫然，仿佛认不出周围的伙伴。

他摇头甩去这些令人不快的想法，看来他们必须分开行动了。“金，你和卡维特留下照看阿玛。医生，带上你取样的那些家伙，跟我来。唐，你也来。”

矿区就在营地东方的一座山后。虽然木星的位置离天顶还较近，遥远的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冻结的大地还是了昏暗下来。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阴暗的灌木林和潮湿的苔藓覆盖着的阴影区域。生怕那只带着病原体的狗突然闯出来。

但是那儿确实有什么声音，甚至在他听到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了。他望向唐青，那个绿色的影象举起一只胳膊。“一点钟方向。”他在耳机里轻轻地说。

“什么？”唐青莫名其妙地问道。

队长脸色阴暗，他回忆起太空舰队里关于太空生物问题的种种思考。

“不可能找到她。这儿散布着成千上万条冰缝。”卡维特说。

“送你一件礼物，它们治好了卡维特。卡维特，”医生轻声喊道，“你可以过来了。”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想办法改变这座星球，现在，它开始反击了。他迈步踏入这片黑暗当中。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这些日记显然是站长写的，只是一种例行公事，因而十分简略。他在主电脑边上发现了一台尚未损坏的老式激光打印机，他把日记径直翻到最后几页，把它们打了出来。

掘进50尺，遇上地下水，感觉温暖，零下一到二度。

“找到她。”队长简短地说道。“我们就是为了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存在的。”

队长站在那儿，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老是想伸手去揉揉眼睛或是擦一擦脸。空气中也许布满了那种可恶的小生物，他简直觉得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病菌透过他的呼吸器，他的皮肤，他的肺泡进入他的体内。

“怎么啦？”

队长在门口站定脚步，他明白唐青话中的意思，却无力回头制止。

“好，先说说你的发现。”

6月10日

“没这么简单，”医生说，“如果只是太空瘟疫，盖斯勒会打死所有的人然后自尽吗，而且，他可以把这件事在无线电里简单明了地说清楚。”

一

“毁灭那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上校说，他转过身去，看着军舰指挥室那冷冰冰的圆形舷窗，“并不仅仅是无法向公众交代——政府和军方在那儿投入了巨额资金，他们绝不会就此罢手。”

他很少告诫手下要小心，这有看轻他们之嫌，但愿阿玛能明白这次与以往的不同。

在医生收拾器械的时候，队长走到窗前。室外，阿玛抱着枪坐在散乱摆放的木箱上，看上去一切正常，他在和卡维特说着什么；卡维特把身上的水壶解下来递给他；大个子金提着机枪，神情漠然地四处巡望。这是一支让敌人胆战心惊的精锐特种部队，他们能够胜任一切需要穿透枪林弹雨的任务，但在这场看不见敌人的战争面前却有点束手无策。橙红色的木星光辉倾泻在营地上，白色的大陆被镀上了一层橙色，显出一片暖洋洋的假象，甚至让人想起了地球上黄昏的景色。在这片假象面前，很容易让人的思想放松下来……空地上一片嘈杂让队长回过神来。他往空地上看去，他们不像受到了攻击，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俯身查看着什么。

金先于众人50多米。他一边搜索，一边谨慎向前。冻结的冰层在他的靴子下劈啪作响。

“没有迹象表明他们卷入了这件事，第二世界的政府反应都很正常，而且，”他放低声音——不是怕人听见，而是暗示以下的话属于保密范畴，“实际上盖斯勒站长是我们的人，他是情报局一名经验老到的特工，如果有敌方的渗入，他会早有警觉，并且不会在最后报告中含糊其辞——事实上我们更为担心另一种可能。”

“安静点，阿玛，你冷静点。”医生叫道，伸手拦住阿玛的举动。大个子金帮忙把阿玛死死地压祝“它在控制我，在控制我！你们懂吗？我的大脑在变化，我知道它在变。”阿玛痛苦地嘶叫着，“杀了我，快杀了我。”

他在荒原中跌跌撞撞地跋涉了很久，木星的光芒一如既往地洒在这个孤独的人影身上，却无法阻止无数黑暗的恶魔在他身后飞舞盘旋。

二

他迷惑不解地发现医生把他的呼吸器和通话器都扔在了桌子上，武器和武器带也散乱地堆在地上。他有点迟疑地四处看了看，好像希望能把失踪的医生从桌子底下揪出来。

天空正在变暗，夜晚就要来临了。卡维特的伤势严重，因此队长决定就在营地宿营。

三

“来了。”队长在心中暗叫，肾上腺素在他的身体中激烈地迸发。没有时间去体会恐惧，训练使他们学会在关键时刻把恐惧隐藏起来。他飞速地拔枪，动作快如闪电。“机枪一号，榴弹一号，跟我来。”他叫道，没等他的命令下完，小分队已经快速行动起来。金的位置在左方，唐青在右翼，医生和卡维特作为火力支援留在了营地。只一瞬间工夫，小分队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他想道，我只要伸手一按，这儿的一切，包括半公里外的殖民营地都会灰飞烟灭。爆炸的闪光会给等待在3万公里上空的“本能”号巡洋舰足够的信息。以后人类将会避开这座星球，他们将在太阳系中四处登陆、探察、生活、繁殖后代，把那些星球改造成地球的模样……但是不会包括这座星球了。这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到没有其它的选择，只是……“你这么干太蠢了。”一个声音在他后面说。

在这片混乱当中，队长朝前走去，他从皮带上抽出重型手枪，慢慢地，礼仪般地开枪射击，击穿了阿玛的头颅。

他重新戴上了夜视镜，在黑暗中着辨认方向，朝着陆舱的方位摸索而去。

矿区显露在地面上的只是一个低矮的棚屋，要不是医生眼尖，他们几乎错了过去。

“听着，队长，你不要冲动。”医生说，“我知道要说服你很难，但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糟糕。你愿意在按下那个按纽之前给我五分钟的时间么？”

“卡维特，把你找到的东西发往舰队，他们会从中挑选出有价值的部分的。”他说道，也许他们会得出更好的结论。但那通常需要很长时间，而他根本没有这么长的时间。

然而木星在那儿。它是个难以忽视的存在。大木星占据了大半个天空，静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旋转着，展示着它身上那一道道预示着警告和不祥的黄色和棕色条纹，宣告着它对此块宇宙区域的绝对控制权。太阳此刻依然可见，但它完全淹没在木星的光辉中，仿佛只是挂在天际的一颗暗红色的发亮的樱桃。虽然身边有着五个人，可是队长猛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孤寂感。

他从阿玛的尸体旁转过身来，从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是他的职业所要求的，虽然他的心中也有悲伤、愤怒和惊恐。

他仿佛根本不在意队长的敌意，乐呵呵地笑道：“你听说过线粒体吗？它可能是我们身上数量最多的细胞器了，但它实际上是一种细菌。它在我们身上开拓殖民地，繁衍生息，但同时也给我们提供腺苷三磷酸和碳水化合物。事实上中心粒和基体也是这样的一些细菌。有人提出进化的道路实际上是不同的生命体间不断地变异，寻找融合的一条途径。”

医生低下头去为她做检查，在他的夜视镜下有个用来看地图用的小灯。她的体温低得吓人，脉搏几乎找不到了。太迟了，严重脱水，肾衰竭，他想道，没治了。就在把灯关上的瞬间，他看到了小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睛在瘦弱的脸上显得分外的大，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从中流露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没错，就是温暖的感觉，他能感到自己的脸上暖烘烘的，一股热流正在从小女孩的身上传递过来。他把灯关上，只过了片刻，小女孩就在他的怀抱中停止了呼吸。

虽然踏上这颗星球只有几秒钟的工夫，但队长立即明白了，这儿永远不可能成为地球。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它的控制下说的这番话，你也许想回到地球上去，到处散布它们，直到控制整个人类。”他的责任太大，无法就此做出判断。

等到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温度只稍稍降低了一点。但他们不用多余的命令和手势，立即松开四点式安全带，打开舱门，跳上那块白色的冰冷的以及陌生的土地。只有他还留在原处。着陆点是预先选好的，不至于有危险。但两个人还是一出舱就卧倒在地上，在最有可能出现威胁的方向架设起两挺机枪以防不测；其他的人快速而有条不紊地在着陆舱周围架设防御系统。紧迫的工作使他们没有时间考虑将要面临的未详之物——但是他有。

一进入空地，他们就看到了尸体。

“‘聪明的’是什么意思，它们是有智慧的吗？”队长把手放在了原子弹的控制钮上，他的脸冷冰冰的。

“三号，这里是营地，”卡维特在报话机中惊惶地叫道，“阿玛的病情有变化，他的身上全是黑斑。”

舰队的答复很简单，和他想像的完全一样：“天使，这里是方舟。继续停留，汇集信息。通话完毕。”

“列队！”他说道。没有必要做最后一次战前动员。但是所有的人都偏着头看他，仿佛认为他多知道一些什么。但是实际上他和他们知道的一样多。

“我的天哪，她还活着。”他在耳机中惊叹。随后他倒退着从洞中爬出来，手里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但是盖斯勒没有这种武器。”

他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儿的空气十分稀薄，但是富含氧气。他有点搞不明白，科学家们用了什么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改造了这颗星球。他听说过那些在轨道上旋转的大镜子。虽然这儿的气候依然恶劣，但温度正在上升，也许只要十年，或是二十年，这儿就会像月球和火星那样成为一个小型地球。人类殖民的目的不就是把一颗颗的太阳系行星以及它们的卫星都改变成地球的模样吗，那儿毕竟是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最美好的家园。

他让通讯士官卡维特架设起天线，向舰队报告情况。在木星系统的强大磁场中，这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己的耳机里就沙沙作响。“狙击手一号。”他说道，“这是三号，我的通话器好像有点问题，你能听清吗？”

刚走出矿山，他们就收听到了营地的报告。

队长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营地里生活的那些人。

“它们没有，”医生说，他卷起了袖子让队长看光洁的胳膊，“黑斑只是暂时性的现象。它们闯入人体，并且造成一些破坏，但它们很快意识到错误，这是违反共生条约的，随后它们进入脑中定居，并且释放出奇妙的化学物质，我发现这种新的物质恰巧能够刺激大脑的甘纳沙区，我们大脑中开发最少也最神秘的一个区域，其的直接结果是——”他抬眼望了望一个支棱在山岩旁的自动发射枪，没有多余的动作，那支枪突然冒出了一束耀眼的火花，炸成了碎片。

他去寻找医生和卡维特。卡维特依然处于昏迷当中，医生不在他的身旁。

无线电里的那个男人虽然接近歇斯底里，但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语无伦次的话中有一个明显的语言重心——“恶魔”！队长相信这个含义晦隐的“恶魔”就是使一个坚强的宇航员，一个坚强的特工精神崩溃的祸首，也就是他此行所要搜寻的答案。

“回答？我没有听到任何呼叫？”他耸了耸肩膀，拍了拍头盔两侧的耳机，“这里头尽是些该死的噪音。”

队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或者说“它”。他明白医生已经被控制了。它利用医生穿过了“百目巨人”的火力网，而他像个傻瓜一样，坐在原子弹面前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他闯进了“百目巨人”的防卫范围内，这儿一切正常，平静如昔。他靠着登陆舱那弧形的舱壁歇了歇，这儿的空气太稀薄了。他喘了口气，把步枪扔在一边，从坐椅底下把绿箱子拖了出来，打开箱盖，入迷地望着箱子中的微型原子弹。

“首先，有七个人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这些烧伤很奇怪。创面很小，但内部受伤面积很大。”医生说，“他们像是从内部烧起来的。”

队长明白因纽特人对狗的感情，即使他们现在住在炎热的大城市里，开着小汽车，但他们还是怀念在冰原驾驭狗的那段历史，而且他们过分相信自己驾驭狗的能力了。爱斯基摩狗是一种比狼还要凶猛的动物，很多年轻人并不明白这一点。

“……毁灭这儿……”他在遥远的黑暗的宇宙深处喊道，而在舰队司令部里，他们喝着咖啡，想像着一个失去控制的男人在8亿公里外是如何孤独和痛苦，“毁灭这儿，恶魔……”他哭嚷着说，“这儿全是恶魔……”

“难以判断病因。”医生悄悄地和队长说，“我只能给他注射抗菌素和镇静剂，其余的只好听天由命了。我认为是一种恶性传染病，告诉你的人，不要把呼吸器取下。”

阿玛的目光已经趋向疯狂了。医生伸手去掏镇静剂。“你们制止不了，你们制止不了它。”阿玛叫道，卡维特的水壶在他的注视下砰的一声，炸成碎片……他的能量让人害怕，队长想道，他飞快地回忆起那些死者身上奇怪的烧伤，还有那些烧焦的门框，以及特工盖斯勒的疯狂举动……阿玛正在被这些太空微生物所控制，就像那个科幻小说家罗伯特·海因莱因描写的《傀儡主人》中的一样……他将不得不采取什么行动了。

“好。阿玛，我要你注意观察营地外的动静，一小时后我们会去和你会合。要小心。通话完毕。”

“既然如此，整个事件会是不结盟运动的阴谋吗？”

医生在喉式通话器中喘了一口气，“穿透性枪伤，子弹近距离射进左肩，从右腋下穿出。”

会议室里一片狼籍，医生还在提取样品，他抬头看看队长，“我有所发现。但还需要时间检验。”

暂停掘进，加固通道。布洛克烦躁不安，在坑道里尤其如此。没有发现气体泄漏。

所有的士兵都开始恶狠狠地瞪住他。

扶着阿玛的金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他那沉重的身躯软绵绵地砸在了地上，他的胸部有一大块烧焦的痕迹，火焰在他的背带上慢慢蔓延，滚烫的钢盔碰到雪地时嗤嗤作响。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意？”队长冷冰冰地说道，“让我们和这些病菌和平共处么？你不能否认大部分的细菌给我们带来灾难，我不懂医学，但也能举出黑死并伤寒、败血病和脑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队长说，“我们都有呼吸器和手套，而且和阿玛接触了这么久，还没有人出事，因此它不会是接触传染。”

也许他们会给死去的人树碑。他们是寻求星际大同道路上的第一批牺牲者。也许人类能与这些细菌一起创造出更辉煌的新文明……可是，我们准备好了么？他注视着自己的军服，上面流着阿玛和卡维特的血，也许还有唐和金的血。他们是为了国家和荣誉而死还是为了寻求和平而死？

医生点了点头。

“就是这儿了。”医生说。他取出家什开始取样和检验。

黑暗中仿佛有一点动静。他转过头看，那只狗又出现了。他掏出枪来瞄准，但并不想开枪。它注视着他，一双大眼在黑暗中发出黄色的荧光。队长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任务是在“百目巨人”防御系统架设好之前，停留在舱中担任另一项重要操作。一股股的寒气随着打开的舱门闯了进来。他不由自主地扫了安装在门框上的空气探测器一眼，绿灯一直亮着。像探测机器人发回的数据一样，空气洁净，没有任何致命的孢子或是化学元素。如果这场灾难是由有毒气体或其它污染物造成的，那问题倒是简单了，他想。他扫了舱外一眼，把一个50磅重的中等大小的绿色箱子从坐椅背后拖了出来，箱盖上有一个醒目的三叶草标志。他掏出钥匙，打开箱盖，开始仔细地端详着躺在其中的小玩艺儿。

医生正蹲在卡维特的身边施行急救。唐青没有上去帮忙，他脸色苍白，惊恐地注视着他的胳膊。

他看见医生迅速跑了过去，跪倒在地上，俯下身子查看那具尸体，他的手上带着医用橡胶手套。两名队员调整好姿势，把可以快速发射的步枪抵到肩上，替他掩护。

“最后一个理由，”医生冷静地说道，“我可以杀死你，在你按下按钮之前，然后和卡维特登上登陆舱回到‘本能’号上。通讯已经中断了，他们并不了解下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想这样做。一切由你决定，队长。”

科幻小说中常常会出现种种骇人听闻的小绿人、硅巨人、智慧植物以及等离子体生命等等，科幻小说家们为第三类接触构想了种种惊心动魄的情节和故事。

医生并不急于开口，他四处望望，找了块平整的岩石坐了下来。他的举动是一种侮辱，还是友好的表现？他开口说道：“我对细菌学并不在行，但毕竟有所接触。长久以来，我们对着生命都存在着一种误解，这大半要归咎于达尔文的进化论，它让人以为不同的生命，不同的种族之间只有残酷的生存竞争。”

“仔细搜索营地，看看有没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将在30分钟内出发。”队长说道，他开始转身向会议室走去，表示这是条已经下达的命令，他不再需要建议。

短短的一分钟里，他的小分队就遭受了重大损失，两死一伤，而且使剩下的人受到严重的心理损伤，这种创伤也许花一辈子的时间也难以医疗。

他们很快找到了凶手。他端坐在站长室里，右边太阳穴上有一个深深的洞。地板上扔着一支大威力手枪，破碎的无线电台四处飞散。不用查对身份，他们都立即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在无线电里无助地号哭的男人。

“别做蠢事，”医生说，“那没有用。”

然而他碰到的是一块灼热的烙铁，那把手枪掉在了雪地上，嗤嗤作响。他捏紧烫伤的手指，把它藏在身后，此刻，他不想示弱。

“我和盖斯勒在月球上有过一面之缘，”医生说，“他是个坚强的汉子。临死前，他也许真的疯了，但一个从来没有精神病史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玻”队长点了点头。

“为这么一个疯子，惊动了整个联邦，这件事本身就够疯狂的。”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

我们有和平共处的勇气么？

“长官！”唐在门口叫道，他的神情中暴露出一丝慌乱。

“数目不对。”医生说。

“恶性传染病？不是狂犬病吗？”

他们又在黑暗中爬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发现自己来到那个奇特的区域。

走在前面担任尖兵的唐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挥手让大家停了下来，自己转动脑袋四处张望。

队长站在空地边缘，观察着四周。他注意到一个门框被烧得变了形，靠近门洞放的一个工具箱被炸成了碎片，像是经历了一场激斗。

队长点点头，他们在黑暗中迅速而无声地移动，随即在坑道的侧壁上发现了一个低矮的支坑道。

他回过头去端详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脸。一张、两张、三张……连他在内一共有六个人。

“不仅仅是她，”医生反驳说，“还有两只狗也不见了。”

“嘿，你们怎么来了。”他惊异地问道。

“我不会像阿玛那样。”唐青在身后说。

“可是，队长！半个小时不够，而且我需要有人帮忙检验这些尸体。”医生提出异议说。

在登陆舱那儿，躲藏在“百目巨人”的庇护下，不用担心那只神出鬼没的狗来骚扰。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掘进了30尺，遇上冻土层。断了一根探头。

阿玛控制的制高点是座低矮的小山包，积雪中露出一丛丛枯黄的灌木。队长和突击组一直跑到山底下才停了下来。他打个手势，他们小心翼翼地左右包抄上去，那儿是空的，雪地里只留下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一个三十来岁的金发男子僵硬地伸展着四肢，趴在营地入口处的平坦处，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远方，一只破烂的、沾满泥土的、几乎分不清颜色的室外服手套躺在他身边的泥地里。

6月13日

“这就走吗？”医生疑惑地问道，“我可以留在这儿继续检验，它的特性我们还……”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而探测器收到信号是正是当地时间6月23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来得十分突然。矿区实际上是个试探性掘进的坑道，是与政府签定的协议的一部分。一批物理学家和地质学家参与了此事。布洛克是只狗的名字，尤因是个掘进工。如此等等。队长皱紧眉头考虑他所了解的一切资料。他不是警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慢慢思考发生了什么，他明白在这种时刻只能依赖直觉。相信直觉能救自己的命，这是他经历过几次生死考验后得出的经验。他慢慢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

他点了点头，“那个小女孩。她不见了。”

队长眨了眨眼，医生的话让他有所触动，但是他心中仍有许多疑虑未解，“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这儿的病菌不是让我们长出黑斑，让我们疯狂，让盖斯勒杀害自己的同胞么？”他又想起了阿玛和唐青，还有金和卡维特。这些优秀的小伙子，如果说不是直接，也是间接地死在它们的手下。

尸体不见了，换句话说，也许有人没死。

队长飞快地从朦胧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立定脚步，仔细倾听着。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挪动的声音吗？还是他的幻觉？这股紧张的气氛使他更加警觉，但也会使他的幻觉感更加强烈。他必须防止让自己陷入到幻觉中去。

队长嘿嘿一笑，转身去找医生。在此刻，他意识到，他需要的不是无往不胜的战士，而是一个善于逻辑分析、推理判断的人物。他不得不承认，医生倒是这么一个家伙。

阿玛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种温度下，不会感染的。”

“也许这种病让人疯狂。”唐青嘟噜着说，“我们到底上哪儿？”

八

医生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坑道里的温度确实比外面高得多，虽然这儿依然只有零下二十度，但少了外面肆虐的寒风，给人的感觉犹如——“子宫。”医生说。

只花了不到五分钟，队长就可以在自己的腕上电脑上看到成果了，那是殖民站的工作日记。

“坑道。”队长简洁地说。

队长的手悄悄地无力地松了开来，但是他的脸依然苍白无色。“你说服我了，医生。”他无力地苦笑了一下，“可是如你所说，这些病毒拥有可怕的力量，而面对这股力量，我们准备好了么？不，医生。我没有权利作出决定。我只是一个军人，免疫系统上的普通一环。而这些病毒，它会给我们指引一条星际大同的道路，还是给我们的免疫系统提供更可怕的火力呢？不，医生，我没有权利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大家都没有。”

“你认为怎么样？”队长把打印出来的纸扔给唐，问道。

“不要派人来。不要派人来。”他在无线电中苦苦哀求着，但是他和他的小分队来了，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拿起武器，走下舷梯。降落引起的热量已经慢慢地散失了，着陆时融化的雪水正顺着弧度优美的舱壁滑落，汇集到飞船底部，并在那儿重新结成冰柱。更多的水顺着冰柱流了下去，因此有一圈越来越大的冰迹在向外扩展。队长发现自己就踏在这层薄冰上。

四

队长没有跟着进门，医生的行为让他迷惑不解。屋里的灯亮了，那是一盏电瓶灯。

六

这地方的四壁都是湿漉漉的，仿佛在往下淌着水。队长伸手摸了摸，实际上是厚厚的一层冰，但冰面是湿润的，表明这里的温度大约在零度左右。空气仿佛也变得更加浓重，不知道从哪儿不断地吹来一股暖暖的风。

队长侧头看了看绿箱子，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目前是它们占着上风，为什么不呢？

“这样很危险，”医生轻声道，“我们配备的是防寒服而不是防疫服。”

“你是说，只有温度较高的地方它们才能生存，比如地下和人体？”

尸体被戴着呼吸器和手套的士兵移到一起，并排放在空地上，他默默地清点着数目，他看见医生也在这么做。

“发现了？”他问。

他们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没有立即下达命令，而是停顿了一下。不知道那是什么，正是恐惧所在，他想道，未知使他们恐惧。

小小的着陆舱颤抖着，尖啸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深邃的弧线，朝着白雪皑皑的伽利略卫星落去。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天空的那个巨大的寂静的星球很快淹没在舷窗外滚烫的腾腾雾气中。

“你为什么不回答呼叫？”

“我正在探察原因，”医生疲惫地说道，“但是我估计很难找到活体了。这会花去二到三个小时。”

他戴上夜视镜，走出门去。

实际上，人类最初接触的外太空生物最大的可能会是一些微生物。太阳系中大部分星球都环境恶劣。而菌类和原生动物处于进化的最底层，它们不需要长长的浪费的生物链来维持生命。虽然至今为此，人类登上的十数个星球都没有发现微生物的报告。但微生物一旦出现，会给闯入它们生活圈子的人类带来什么威胁呢。

所有的尸体仿佛都在注视着他。

“难道不是这样吗？”队长不动声色地说道，他悄悄地向绿箱子挪近了一点，但他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

“也许我们该去那儿寻找，唐，”他大声命令道，“帮我把阿玛召回来，我们准备出发。”

“我相信是温度的缘故，”医生沉思着说，“这儿的其它地方还没有发现过它们，受害者的体内也找不到活体，它们对温度十分敏感。”

金没有遵照他的命令在里面作医生的助手，他脸色苍白地蹲在门口，里面的工作对他来说显然太过艰巨。“里面那个变态的家伙，”他轻蔑地说，“我三天之内都没法再吃饭了。”

他严厉地环扫了部下一眼，“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进入战斗状态，每个人都要保持安静，两个小时以后，务必到达第一集结点——金，你当尖兵，注意警戒。”

“我没看法。”唐大言不惭地说，“我不是那种会出主意的人。”

小分队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受过的训练从来没有告诉过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

他知道矿工们有这种习惯，带着金丝雀或狗到坑道里，万一坑道里存在有毒气体，敏感的动物会比人更快有所反应。布洛克也许是有所发现，也许是正在发情。

他不由得想起了梯培特的清唱剧中的一句歌词：世界在沉沉地转入黑暗面……在黑暗的夜空中，他能看到轨道上一些遥远的闪光，那是反射镜在旋转。

那只狗一转身，迅速穿过低矮的枯草丛跑走了。

他摘下夜视镜，让眼睛适应了一下灯光，然后凑到了窗前。

寒风肆虐，雪卷了起来。他让小分队长线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营地的半圆唬天空中，木星的大红斑清晰可见。队长抬手发出信号，这个信号依次传递到每个士兵。然后，他们开始前进。

他们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发报，因而收到他们的警告十分幸运。一艘飞往土星的探测器截获了他们的无线电，并将信息转到了联邦太空总署。

“医生，你怎么看？”他问道，当然，并不是真的向他寻求答案。

这儿的温度确实开始变高，而温度能提高它们的活力。目前它们还只限定在黑暗温暖的地层深处，但是有那么一天，温度变得适宜人们生活的时候，它们的活力将进一步增强，飘散到大气层中去，随着空气和风四处传播，沾染一切有呼吸系统的生物。

他猛地转过身去，站在那儿的是医生。他没有带武器，空着手微笑。队长却感到一种强烈的威胁感直逼上眉尖。

医生沉默不语，他抬眼望向深黑色的宇宙，遥远的星星像钻石一样闪着光，巨大的木星静悄悄地旋转着，照耀着这个白色星球的黑暗面。

卡维特把水递给他的时候，他却愤怒地挥手将它打翻，“为什么不给我止痛药，为什么？”他使劲捶打着自己的头部。

硬式头盔两侧的耳机咔咔地响了一会儿，“三号。你的音响效果不太好，但能听见。这儿一切正常。”

“立刻回去，让医生给你处理伤口。你们都听着，下次再发现那些狗，格杀勿论。”看到阿玛想开口说话，他厉声补充道，“这是命令！”

小分队继续前进，他们很快发现四处都有尸体，大部分尸体集中在空地四周，一具龇着尖牙的雪橇狗也躺在空地上。它大概是有幸逃出了狗舍，因为他们立刻发现狗舍里塞满了被枪杀的狗尸。队长看着他的队员快速地交替掩护着踢开每一扇门。“这儿没有活口。”唐青报告说。

“你还记得小女孩吗？”医生还在微笑，“她绝对不可能在无水无食的冰地狱里生存3天以上。但她坚持了整整30天。就在坑道里看着她眼睛的那一瞬，我意识到它们可能是聪明的和充满善意的。它们无法在死去的人体上存活，所以它们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脆弱的人类。”

金说。

“渴，渴死了，天哪，给我水，”他绝望地两手捧头呻吟不止。

6月22日

队长在通话器上轻敲了两下，表示听到了。他和医生找了个掩蔽点，架枪掩护唐青的行动。

“好了，你做得够多的了。”队长说，“我们走吧。把样品带上。”

……

“一定是大屠杀发生时，她逃出去了，但是第一个黑夜来临时，她就会被冻僵。”

他们紧随其后，离开“百目巨人”构筑的小小要塞，呈钻石队形，开始向前进发。

妈的，那只狗，队长恶狠狠地想道，他对着通话器叫道：“所有的人往后退，不要靠近他。医生他妈的在哪？”

他四处张望，看到远处有一个暗绿色的人影。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医生走得很慢，仿佛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难以解开的谜题。他恍恍惚惚地走着，犹如梦游一般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尤因感冒了。

灯灭了。

“来自外部的入侵？”

“阿玛摔倒了，他好像在发烧。”唐青回答说。

“阿玛没有回答。”唐青道，甚至忘了敬礼。

“我什么也没说。”医生的口气中带着一丝阴郁，他那灰褐色的眼睛躲藏在帽檐下的阴影中，“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死于枪击。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是在痛苦中死去的，盖斯勒在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很仔细地补了最后的一枪。在这些人的身上都有一些奇怪的黑斑。但是他自己……”他大步走到解剖台前，俯身拉开遮着尸体的白布。解剖台上躺着的正是情报局的前特工盖斯勒，他的外衣已经除去，赤裸的上身布满了……黑斑。

猛然间，队长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军队一直告诫他要避免的悲哀最后一次回到他的身上，几乎要把他击倒。“好好休息吧，也许医生……”他没有把话说完，急忙转身想走出去。

“好啦，好啦，不会有事了，我们是来救你的。”唐青拍了拍她那小小的冰凉的身子，柔声安慰道。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唐的话，她松开手指让医生把她接了过去。

唐一直抱着她，她没有任何动作，但在唐把她递给医生的时候，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在挣扎中，她用力抓住唐青的手，肮脏的指甲划过了他的手腕。

对医生的反驳他不置可否，队员则重新开始紧张起来。

步枪离他太远了，他伸手去拔腰带上的手枪，动作之神速是人们难以想像的。

“你错了。”医生反驳说，“细菌致病绝非常规，甚至可以说是罕见的。实际情况通常是共生的一方越过了界线，而一旦爆发战争，人菌双方同时遭殃。不像你想像的那样，队长，”他嘲讽地挑起眉毛，“挑起战争的常常是人类一方。”

队长不愿太早下结论，但是从受害人排布位置和中弹部位来看，唐的猜测是有道理的。没有外来袭击者的痕迹，只可能是场内讧。

营地在一座死火山底部形成的平原上，它们看上去像是几座孤零零的印第安人的圆锥形帐篷。大部分房屋被漆成了红色和粉红色。周围是一片空旷地，也许在夏季时是个农常营地没有防护措施，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小分队已经来到了营地西北角的一个小山上，占领了80米宽的正面。这儿有一片排布整齐的人工林，树干都还很细。林中的风速很大，虽然队长认为空气受到污染的可能性不大，还是让他们都带上了呼吸器。

唐青立即发表了他的意见，“很明显，是这家伙疯了。他杀死了所有的人。”

外间就是他们发现凶手的地方，营地的主电脑和无线电台成为盖斯勒最后疯狂的受害者，通讯士官卡维特在碎片中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那双戴着手套的手捏着一张表壳大小的光盘，并把它塞进了腕上电脑中。他的手指就像耍魔术般在比三明治大不了多少的键盘上舞动，即便是队长，也对他这一手钦佩得五体投地。

这是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她的脸又脏又黑，发着低烧，而且快死了，但她毕竟没有死。

他们是标准的特种兵小分队。自从联邦认识到茫茫太空中也存在着突发事件、间谍、变节和恐怖活动以来，这些小分队就活跃在各个太空航线、轨道、殖民行星上，随时待命出动，而这个小分队是其中最优秀的小组。他们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相互之间就像一部机器上的零件那样默挈。在这里头，也许只有医护士官是个例外。

队长知道他的话有道理。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他想道，息事宁人地挥了挥手，“你可以找一间房间来干，让金帮助你。动作要快。我不希望在天黑后展开搜索。”

“长官，”有人在阴影中喊道，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卡维特。他走到队长面前，敬了一个礼，“通讯士官卡维特向你报到。”

队长把唐安置在一间圆顶小屋的卧室里。他躺在制作粗陋的床垫上咧嘴一笑：“队长，我想我这次全都搞砸了，是吗？”

灌木丛中传来树枝断裂声，他们三人立即卧倒，瞄准前方。一个人影从树丛中跨出，正是阿玛。他猝然止步，吃惊地打量着周围。发现有三支枪正对准着他。

“队长。这儿一切正常。”唐青的声音在通话器中咔咔作响，含着一丝儿催促的意味。这儿的磁场高达12高斯，对所有的通讯器材都是一个考验。

箱盖重新合上的时候，窗外“百目巨人”的安装也已经接近完成了。“百目巨人”是由陆军最早为重要防护地区研制的一种自动守卫系统，由监视器和自动发射枪组成的警戒网，从理论上来说，任何警戒范围内未佩带自动识别装置的移动的生命体都会被自动发射枪击中，但是大部分时候，队长还是更为信赖他的士兵，他知道永远不能信赖这些人工制造的东西。

“没必要了，我准备收队，离开这儿。”队长从口袋里掏出揉皱了的打印纸递给他，“坑道”一句下被画了一条粗粗的线。

“继续前进吧。”队长在黑暗中说，“现在不是悲哀的时候。”

“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可以肯定是蛋白质构成的，小小的碱基，但是有些取代基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的生命力好像并不高，取样以后，大部分都已失去了活性。”

他们全副武装，拥有着地球上最先进最具杀伤力的单兵武器；他们每个人都受过最苛刻的特种训练，早已准备好面对一切危险；在头顶上30000公里处就是一艘随时可以提供火力支援的东部联邦的太空船，它那令人生畏的强大火力几乎可以摧毁一切……并且——他们都是自愿前来的。然而，在这当儿，恐惧依然悄悄地掩藏在六张紧绷有如面具的脸下。

“坚持了三十天？一个奇迹。”

“这可难说，”医生嘀咕着，“坑道内外的环境有很大区别，而我们对这种疾病还一无所知。”

在山坡下，他们开始碰到一些矮矮的灌木丛，这些灌木大部分是在短暂的夏季中撒播的抗寒植物。他们发现一些灌木的顶部积雪正在融化，那些遥远的反射镜正在起作用。这儿的夏季将会越来越漫长。

阿玛爆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向前张望，卡维特的大功率无线电台正好处于他的视野当中，它轰隆一声垮了下来，碎片四处飞溅。卡维特转身躲避，但是一大块星形碎片躲过了他的钢盔击中了他的脸部。

“你认为还有其他的凶手躲藏在营地附近？”

坑道是个倾斜的陡坡，露出深深的黑洞，犹如一个张着大口，等着吞噬人的怪兽。电源已经中断了，他们不得不摸黑下去。在洞里，他们戴上了夜视镜，沿着坑道里铺设的轻轨道缓缓前进。

唐青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张望，他左右晃动夜视镜，仿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队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把枪放下，趴低身子，爬进了低矮的洞中，在夜视镜中，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蛇一样。

“少尉，”他厉声说道，“我是说我们立即撤离。”

“你有三十秒钟时间给我一个理由，别让我按下这个该死的按钮。”他不带感情地说道。

“长官，我先上去看看。”唐报告说。

“你是说它们都死了。”队长说。

“还有那两只狗。”医生说。

他是两个星期前临时从“长剑”空间站战区医院调来的年轻少尉，据说他的表现很不错，在特种部队受过训，拥有一家医学院的硕士证书，对普通外科和各种太空疾病都十分在行。但是很显然，他必须在实战中有所表现才能最终被小分队接受。队长不喜欢这样，因为这种不信任有时是致命的。

队长的手没有放开。“这不成为理由，”他的脸色更为严峻，“卡维特也许也被控制了。你还有5秒钟。”

“她不可能还活着，”唐青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一个小女孩，在这酷寒，缺乏食物的星球上坚持整整一个月？

医生没有动那些尸体，他坐在灯下，解开了外套和防寒服，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特种部队使用的一种射线枪也能带来这样的伤痕。”队长说。

停顿了一会儿，他好像在腕上电脑中查对什么资料，“本·哈莱斯，37岁，这儿的机械保管员。”他补充说。

他们的体形都很相似，又瘦又高，有着宽阔而结实的胸膛，相貌刚毅，目光警觉。

五

“阿玛，你担当掩护。”他下命令说。

太阳终于落到了山的另一头。山脉的巨大阴影从远处缓缓升起，如同缓慢但又不可阻挡的黑色洪水般漫向白色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