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粉的味道
七八岁的时候到上海,说去吃夜宵,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吃炒粉。姑姑扑哧一笑说,这里是上海,怎么会有炒粉,那东西这里人吃不惯的。我那眨巴眨巴的眼睛里因此多少划过了一点失落。自那以后,每次到外面,我就会去找有卖高安炒粉的小店,找到后必定饱餐一顿,可还是常常会遇到一粉难求的情况,基本上出了江西,再想吃,就难了,非得找高安老乡的聚居点。
蓝坊农贸市场,每逢农历二、五、八交流,这是给我留下炒粉最初印象的地方。十年前的那家炒粉包面店现在还在,人也还是那对老夫妇。这里的炒粉,堪称一绝,用当天自家菜园子里采摘的青菜做配菜,油盐酱料放得恰到好处,多点少点就变了个味。有些口味重点的会要多放点酱油或者是味精,吃完之后在点一碗现场包的包面。很小的时候陪着奶奶到那去买菜,回家的时就会在这家店短暂停留,大冬天的,在那等着浑身打颤,粉足汤饱后一身酣畅额头冒汗,排出三块大钱(炒粉两块,包一块),潇洒神气满足地蹦蹦跳跳回家。那味道现在想起来,多幸福,幸福得都有点撑了。
高丰路的起始端,蓝坊车站往上走一点,有一排瓦盖的屋子,以前有一家小饭店,名字忘了(好像压根没有名字),顺带炒粉,店面后来数易其主,至今已再不炒粉。我上初中时,每次放假到蓝坊车站坐车,就会在那吃上一碗。炒粉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四川人,皮肤黝黑,喜欢笑,不太喜欢说话,但炒粉独具特色,甩锅抛粉的活轻车熟路。而且他每次炒粉必定放辣椒,你要是跟他说不要辣椒,他会摆给你一副看似很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很不情愿地将刚准备放进辣椒桶的铁勺收回来,口里还念叨着,不放辣椒就吃不出那个味道了。倒到碗里后还会摇摇头说一句,这怎么吃得下。每每引得大家笑起来。
高安的炒粉店自然遍地都是,但现在总觉得吃不到以前的那个味道了,不知是人变了,还是炒法变了,但绝不是吃腻了。
在我家,几乎都是炒粉的粉丝,然而要说做炒粉的高人,就非太婆莫属了。上高中后,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冲刷,对家里东西的怀念竟唯独剩下了太婆的那碗粉。太婆做粉并没有什么诀窍,也没有什么上好的配料,只是简单的生姜和猪肉,家常的盐味精酱油,有时甚至连葱大蒜辣椒都没有,但其中的味道却难以言尽。每次我回来,去看她,一两个小时之后,她总会一手端着一只大瓷碗,另一只手拄着手杖,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我家,叫一声我的小名,然后一双枯瘦黢黑的手就捧着一碗粉颤颤巍巍的伸到我面前,还说,太婆没什么东西给你吃的,也没什么好吃的。好几次,我接过碗来,看着她满足而欣慰的眼神,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风干在眼眶里忍着的泪水。有一次,她那里没有了粉,就对我说,太婆不知道你会回来,忘记了买粉,没什么给你吃的。说完后,她的眼神空洞,看着地面,缄默不语,好一会又拄着手杖,慢慢的走回去。我上去扶她,她停下来,不让我扶,甩甩手,说她自己可以走,要我回去。然后,她也不回头,自己继续慢慢走着,口里仍念叨着,太婆没东西给你吃,太婆……
此刻,似乎又闻到了那炒粉的香味,绵长、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