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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

2023-06-13
老家有一条长长的河,因为要蓄水灌溉,人为地截成几段,东西而流。最上面的形如葫芦的叫草堰,然后是椭圆的叫石堰,接着就是长长瘦瘦的长堰和破堰,有如阶梯,顺势而下,蜿蜒如钩,包绕着村庄和农田,长达三四里。所...

老家有一条长长的河,因为要蓄水灌溉,人为地截成几段,东西而流。最上面的形如葫芦的叫草堰,然后是椭圆的叫石堰,接着就是长长瘦瘦的长堰和破堰,有如阶梯,顺势而下,蜿蜒如钩,包绕着村庄和农田,长达三四里。所以,在我的老家,即使是大旱之年,通常是很少缺水的。在这些堰中,除了生长着莲藕、芡实、菱角、虾草之外,在滩头、堰沟边长的最多就是蒲草。一汪汪,一片片,高的有一两米,摇曳在浅水中。春天来的时候,蒲草从地下匍匐茎发芽生长,并且不断分株,四五月开始开花,黄绿色的花穗,细长如圆柱,在一片绿幽幽中长成蜡烛状,所以蒲草又有一个通俗名叫“水烛”.入秋以后,勤劳的父辈,利用茶余饭后的时间,带上镰刀,开始采割,粗略地暴晒一下,然后做成草鞋、蒲团,手艺好的还编织成草帽、草垫、草篮可以到集市上出售。那些蒲棒儿摘下来晒干,送到土产公司,还可以换几个油盐钱。

在我们的童年,在物资匮乏得不知道还有“暑假作业”的时代,农村的孩子,三三两两,每天就是头顶着太阳,打着赤膊,光着赤脚,在一些沟沟堰堰中娱乐着。玩着泥巴,捉着泥鳅、虾子,穿梭在蒲草丛中。太阳实在太大的时候,摘一顶荷叶戴在头上,撕开成熟的蒲棒,搓开一朵一朵柔软的蒲絮,向天空对吹着,比谁的气流更长。那种曼舞,轻灵如仙子,飘逸似霓娥。实在玩腻了,躺在蒲草丛中,将一把一把的淤泥,涂在胸前,涂在大腿上,顺便掏着蒲草根,白嫩白嫩的根茎嚼在口中,香甜的滋味像沁水一样,从牙缝中漫了出来。那种味道是现在任何一种高级食品也无法酿造的。玩累了,就下到深水中,洗去淤泥,比潜水,比踩水,也比凫水,再就是去采摘菱角和芡实,小心地剥开长满毛刺的芡实外壳,剩下的就是津津有味地享受粉腻腻的芡实了。等到衣服烤干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避开大人的视线,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蒲草的果实--蒲棒儿,是每个家庭必收藏的应急药品。插在那些屋檐下的土砖墙缝中,让阳光和风去烘干,一旦有个皮破肉开的,挤几朵毛绒绒的压在伤口上,血马上就止住了,三两天伤口就愈合,很少有上医院的,更不说要用什么消炎药。在我的童年时,我曾经有几次机会用上了它,至今记忆犹新。那蒲棒,我们的通俗名就叫“毛骨花”,搓开它就是毛绒绒的小羽毛,名字很形象。曾经有很长时间不知道它的大名,直到有一天一位老药工对我说:那就是蒲黄。蒲黄?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从我的中药教材上知道了它,“凉血止血,活血化瘀”,这是教材上介绍的功效,现在想来,可能还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当药名与实物对上号的时候,我只有哑然而笑,我们这一代中医,早已不再是过去的需要采药挖药的郎中了,只知道药名与功效,分不清几种新鲜的实物,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成年以后就离开了家乡,每天忙于生计,在卑微中过着卑微的生活。在某个孤独和彷徨时,偶尔也想起那卑微的蒲草,在沟壑、在滩边,在河流的两岸,于沼泽中寂寞地生长,经春而繁茂,经秋而凋零。生命的屐旅,被时序烙上深深的齿痕,无语中绽放光华。

那是一种多么无上无念的生气啊!

差不多十年前,寂静的家乡不再寂静了。因为盛产一种少含碳酸盐的花岗石,成片成片的山峰开始开发了,这N亿年前地幔和地壳运动的产物,被人们当成宝贝一样贪婪挖掘。尘烟滚滚,山峰断裂;机器轰鸣,污水肆虐。那些弥漫的粉尘随着浑浊的流水游走于长河短堰,填埋于沟沟壑壑。曾经清澈的河流被牛奶水所充斥,在日复一日的侵润中,即使再平凡的蒲草也侵扰着,经春不发,或瘦瘠苍黄,很少再看到繁茂的“甘蔗林”了,更不说游动的泥鳅和鱼虾。在母亲的某个周年忌日,我到她的坟前祭奠时,站在黄土岗的坡顶上,远远望去,曾经清澈见底、芳草萋萋的石堰、长堰、破堰已经快干涸了,葫芦形的草堰,也只剩下几个深潭,浑黄浑黄的水,阳光下不再泛着粼光。老家在粉尘的氤氲中,苍黄并且沧桑。头脑中出现一个画面,彷如某古代边塞战场:大漠苍凉,号角呜呜,狼烟四起,飞沙迷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