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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沙之城

2023-05-30
一十八岁的那一年,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自行车旅行。我记得是冬天,一月份左右,大大小小的商品塞满了杂货铺,像潮水般涌到了大街上…一路走过去,是吵吵闹闹不绝于耳的叫卖声。顽皮的小孩子成群结队朝路人仍爆...
一 十八岁的那一年,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自行车旅行。 我记得是冬天,一月份左右,大大小小的商品塞满了杂货铺,像潮水般涌到了大街上…一路走过去,是吵吵闹闹不绝于耳的叫卖声。顽皮的小孩子成群结队朝路人仍爆竹,然后哄笑着逃得远远的… 一个人走在街上时,总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无论是僵硬的表情还是颓废的步伐,都与新年将至的热闹气氛不协调,寒着的那张冰山脸吓得顽皮孩子都不敢进前。 在马路道牙上坐下,再次阅读了那条短信:巧克力,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依赖你。布丁 我无声地苦笑。那样一个独立的女孩,哪怕没有我,照样开开心心活的很好。可是我呢?我得一点一点麻痹自己,直到伤口安静的结痂… 回家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打算开始一个简单而孤独的旅行,然后把伤心留在过去,努力有一个新的开始。 父亲静静站在旁边看着我收拾,一直没有说话,然后帮我推来了那辆陈旧斑驳的银色自行车。他狠狠地拍了我的肩膀,说:“今年过年不等你了。”这是男人之间的交流方式。 我顿时心存感激,下唇几乎咬的发青。这个被称作是父亲的人就是这样,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的儿子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于是春节前夕,我踏上了我的征途。 二 北方的冬天是真的很难看,灰蒙蒙的天空总是低低的压下来,惨白无力的建筑在地平线上绵延不绝。沿着枯水期的护城河骑行时,总有一种被抛弃的错觉。 可是没有谁抛弃,就算是布丁,她也只是微笑着告诉我她不再需要我了…如此,而已。 离小镇越来越远,枯黄稀松的树林接连冒了出来,漫无边际的荒草,干瘦得经风一吹噼啪作响。路越来越难走,那是车马长期踩踏压实而形成的路,蜿蜒曲折,随着荒草蔓延至不知名的远方。土松泡泡的,腾起的一米多高的灰,呛的人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上的浓云越滚越厚,预示着将有一场暴风雪来临。 我开始慌了起来。没有带任何食物与水,没有指南针,如果在雪将道路完全掩埋前还没有解决方案,就意味着我会死在这里。一个人身单力薄地跟大自然对抗,几乎是不可能事件。 离小镇太远了,根本就回不去。那么,我只能往前走,赌一把前方会遇到人家投宿。耳机拔掉,用随身带的气筒给车胎充气,然后拼了一股劲儿往前骑。渐渐起风了,卷起的阵阵黄沙死命往脸上打。我把衣服裹在头上,捂住口鼻。 就在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时,隐约看见一辆毛驴车在远处的路上移动。 四 我接过老太太递来的毛巾,小心地擦了擦脸上的伤。毛巾上带有一股羊膻味,很膻,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毕尽捡回了一条命才是最让人欣喜的。 事实证明,车上的老夫妇看到了我,并且卸下毛驴车上的干柴,将我连人带车一起放在毛驴车上带了回来。 当天晚上,我们吃着跟石头一般硬的干馕,躲在土块建成小房子里避风雪。西北长年干旱,一年下不了几次雨,这种土块房成了荒野材料夔乏时的最佳选择。 小屋太偏僻,没有通电,我们就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吃晚饭。大家都很沉默,灌进耳朵的是尖锐的风声和啃馕时清脆的“咔啦”声,间歇混着老大爷嘶哑的咳嗽声。 五 半夜醒来时,风声依旧肆虐,让人难以入眠。被子里一点也不暖。于是我坐起身,把带来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在身上,又躺了回去。 恍恍惚惚间,好像梦到了和布丁在一起的日子,又好像不是。 她穿着月牙白的小外套,依旧皮肤苍白,然后布丁的面容越发模糊,梦境渐渐变得透明,只是不断回响着她清冷的声音:“forget啊,就是forget…忘记我吧…forget…forget…”这个奇怪的梦一直持续着,直到我念叨着“forget”醒来,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 再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翻出手机打算给家里发个短信报平安,却发现一格信号也没有。荒郊野外信号时有时无是正常的。最后决定穿上大衣,坐在沙发上开始听歌。 “你失眠啊?”隐在客厅黑暗角落里的沙发上,猝然响起一个男声,清脆不失温和,像敲击上好瓷器的音响。 六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就是老夫妇家的孙子了。据说和我住在同一座小城,趁放假回来看看他们。可惜天太暗,还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轻声答了句:“嗯。”踱过去也窝在沙发上。“你怎么也还没睡?”他沉默着,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平稳的呼吸声在我耳畔响着。我转过头去看他,黑暗里只有那双眸子格外惹人注目,只是手机屏那一点点的光,也足以将其点亮。 “我叫慕斯,欢迎你来。”他突然出声,突兀的自我介绍道。 “啊啊?哦,我啊,江湖人称巧克力。”我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她的话说。我把一只耳机递给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很凉很凉。 我一个激灵,猛地明白过来他为什么回避刚才那个问题。他是冷的。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我的到来,大家的被子都减去一层。我嘟嘟囔囔把我的被子抱来,裹在我和慕斯身上。七 “其实,你失恋了吧?” “嗯?很容易看出来吗?”不是吧,我居然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这对于一个男生来说是很丢脸的。 “没有。女生有一种能力叫直觉。同样的,男生也有哦。喜欢旅行的人,我把他们分为两类,”他故作玄虚地说“如果不是天生爱自由喜欢流浪,就是失恋了。你这么菜,一看就是初次旅行,肯定是……” 我脸上烫烫的,只好抢着说:“其实也没有明说分手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说不再需要我,又没有……"我急急解释道,突然又觉得不妥,我解释什么呢。深吸一口气,我说:“其实……” “其实我是诓你的,”慕斯拍拍我的肩,“我根本不懂直觉,只是不小心听到了你的梦话……哎哎哎……疼啦!” 我又锤了他一拳才放手,他揉着肩嘟囔着:“放下吧,她已经不爱你,何必呢。我们聊点别的,比如你的这次旅行?我可是行家呦,旅行最重要的是天气呢。” " 风雪不宜出行。''我说。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八 VAE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关外野店 烟火绝 客怎眠
寒来袖间 谁来为我 添两件
三四更雪 风不减 吹袭一夜
只是可怜 瘦马未得好歇

怅然入梦 梦几月 醒几年
往事凄艳 用情浅 两手缘
鹧鸪清怨 听得见 飞不回堂前
旧楹联红褪墨残 谁来揭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又一岁荣枯
可你从不在 灯火阑珊处 我们坐在沙发上听这首歌时慕斯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眸子映着手机的微光亮极了,好像流淌着星河 。 良久,他轻声说:“瞧,外面多亮。'' 我冲到雪地里,在泛着清冷银光的雪地里缓步走着。“喂,你敢和我在雪地里赛一场吗?”慕斯在我身后挑衅地叫道,“就从这里到那边的雪坡!” 我知道他是在激我,可是我却没有心情去做这些。 “你该不是怕了吧?”“对啊,我就是怕了。怎么样?”我捧起雪,把脸埋在里面。 慕斯有些气急败坏,他一把把我摁进雪地里:“你这家伙!怎么没点斗志啊!”一捧雪灌进脖子…… 不理他。 脸被埋进雪里……不理他。把我摁进更深的雪里……不理他。 80秒后……“慕斯你这个傻子!!你要闷死我啊!”我一把反扑过去,“小爷我拼了!”一场雪战之后,我累得气喘吁吁。慕斯仰八叉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真是,打不过还要跟我打。你的脑子结冰了吗?”我骂骂咧咧扶他起来。“喂,你,开心吗?” 我开心吗? 慕斯用力揉着冻僵的脸蛋,又问了一遍:“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发泄的感觉?喂,你怎么不说话?喂!” “没什么。我很开心。慕斯,”我轻轻答,“谢谢你。” 就像被风填满的天空,就像被雨水充盈的峡谷,你看,我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满满地翻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后呢?我们进屋,像小孩子一样,握着听没电的手机,挤在窄小的沙发上聊了一夜的天,聊到爱情、理想、自由、人生和旅行。我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话,一晚上都能叽叽喳喳小声地不停说下去,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可是心里依旧涌出大段大段词句。九 第二天,我不幸的感冒了。捂着头睡了一上午后,精神好了很多。老大爷说,等我好得差不多了,就送我会小镇。慕斯兴冲冲地拉着我去了后院。那里有一间小小的草窝,一只漂亮的牧羊犬静静卧在那里。 他抱出了母犬肚子下的两只小犬,一只全黑,一只四蹄踏雪。他把那只四蹄踏雪的小牧羊犬放在我怀里,爽朗地笑道:“这只是哥哥,送你的!你要好好养着,要是瘦了绝不会放过你!”在雪野淡白的柔光中,我看见他的双眼里盛慢了真诚,那样的明朗朝气,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某一个恍惚间,我感到了片刻的晕眩。 下午和老两口一起包了饺子,地道的戈壁羊肉,没有一点废肉,口口劲道满满的香。野山葱的香气完全掩盖了那仅有的膻气。用微咸的古井水煮出来之后,你会觉得你吞下的是一整片的麦田和草原上肥美的畜群… 放了几颗小爆竹,没有烟花,几根仙女棒也足以让人兴奋得大叫。这是一个简单,而快乐的除夕。没有很多的人,也不热闹,但就是那简单的快乐潮水一般向你涌来。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个除夕,记得那首歌,那个兄弟。 十 三天之后,我回到了家。 当我抱着嗷嗷乱叫的牧羊犬出现在门口时,我的父亲冲上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他又像个孩子一样搂着我的脖子用力抱着我。他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告诉我当他看到大风雪侵袭整个地区时他的心里有多焦急。 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它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与爱,它承载得让人直不起身来,因为责任从不轻巧。我没有提我迷路的事,因为父亲老了。 年间想联系朋友时,才想起手机没电时我把它放在慕斯奶奶家的沙发上,并且忘记把它带回来了。 元宵节我去商场买了一部新的手机然后坐在台阶上调试它的功能。人流就像疯了一样涌动起来,我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一个临时搭起的舞台边。那个穿着西服笑得很假的主持人说了一大堆废话就开始有奖问答。 我盯着他下巴上那颗长毛的痣半天心想“真像黑豆呀”,估计是我的表情看起来太认真合理了,他一把把我拉上台问了我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也就老老实实答了几个莫明其妙的答案,结果居然就抽到一辆自行车--可惜是我并不需要的。 没办法,脑筋急转弯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从来就是小儿科,也不知道策划人到底怎么想的。 那晚我坐在窗台上,在满是月亮清辉阳台里拨出了我的手机号,当然,如果没有猜错,慕斯已经将它据为己有了。 我不知道那一束电波是穿越了多少空气分子才到达接收器的波端,但我确信慕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胸腔里流动的是热烈的欢喜。 我说:“嘿,哥们儿。我这里有辆山地车,高考后来个毕业旅行?我可要推翻你所谓的旅行的意义。”十一 那条牧羊犬被我起名“小樱”。养狗最大的好处就是,它永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尽管你微笑着骂它,用宠溺的声音恶趣味地叫一个雄性生物“小樱”,它也会兴高采烈地冲你摇尾巴。 开学以后,每天下晚自习后我都会带着小樱跑步。沿着护城河跑到那座全市有名的,仿金门大桥建造的桥边,然后再折返跑回来。 我记得布丁正式跟我分手那天,刮起了不小的沙暴,可是我还是带着小樱灰头土脸地在风中跑。布丁的离开是必然的,因为她考上了年级最好的班,她会追逐她的梦想她的未来,我没有理由浪费她的青春。 我想她大概就像是星星一样,正是因为高高的悬挂在天,让人无法真真切切地拥有,所以才格外美好。当我在沙染黄的天空下想明白这一点时,纷飞的沙粒已经吹入了我的眼睛。 再次睁开红肿的双眼,我看见小樱从我脚边猛然蹿出去,冲一只不知从哪来的狗奔去。然后两条后放开了性子撒欢,相互轻咬着对方的皮毛、将对方扑倒… 我揉着眼睛跟了过去,远处,模模糊糊跑过来一个人朝狗狗叫道:“巧克力--快过来…”我听着那个欠揍的声音对着狗叫“巧克力”,顿时满头黑线… “嗨,巧克力叫着还顺口吧?”慕斯挠着头故作不好意思地笑着:“还行吧!”在漫天黄沙铺成巨大背景下,他干净的笑容被清澈迷人的眼睛所点亮。 我闭上眼睛,嗅到那有特色的声音穿透层层浮尘飘来。 “答应给我的车呢?”“哎呦,给你再好的车你也没本事骑着穿过荒野吧。”我故意打趣她,“瞧你身子骨弱的。” 十二 整个高三,,我都会从繁忙的学业中抽出四十分钟锻炼,不仅是为了身体健康,同时也是为了当初和慕斯定下的毕业旅行。 紧张的高考结束后,我再次拨通了我的,哦不,慕斯的手机号。沙沙的电流声和风声从手机里传来,慕斯说:“我现在在荒野…那我明天骑车去找你吧…我打算体验一下你曾经做过的旅行…” 他的声音最终被尖锐的电流声淹没,我的心脏猛的紧缩了一下,一种莫明其妙的情绪充斥心房,又快速消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随后我想,我一定是太激动了,哎呦,不就是见个帅哥吗,又不是美眉,至于这么激动吗?我暗暗笑自己。 “哥们儿,别忘了看天气呦。” “怎么会忘呢,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笨哪。”他带着笑意说,“我这里没电视,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告诉我一次吧。” 我摊开桌上的报纸,轻轻读出来:“晴转多云,风力2~3级。”父亲一般都把今晨的报纸放在桌上。 “知道了,上校!” 放下电话,我轻笑出声。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跟他聊天时,受到了一种快乐的感染,笑的时候越来越多。 十三 我又坐了一会儿,旅行的背包已经收拾好了,实在无事可做,随手翻起了报纸。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今天的报纸比以往厚。打开一看居然是两份。估计是昨天今天的混一块了。 我猛地一拍脑门,那么,刚才的天气是昨天的,还是今天的? 我一遍一遍地打给cherry ,一遍一遍地听着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却依旧不死心。我突然明白了当初父亲给我那一巴掌的含义,那是焦急和担忧积累到一定程度的一个爆发。 3级的风已经达到7级,沙尘暴,从天地翻卷而来。十四 我发了疯地骑车就出门,父亲在后面喊着:“哪儿去?巧克力!哎,巧克力!” 凭着残存的记忆,我朝荒野赶去。仿佛预知到什么,小樱在车前飞快地跑着,好像在带路。 我跟着小樱,完全顾不得走在什么样的路上,只是一心要找到慕斯,我不能欠他的命啊。完全没有注意到草丛里掩映的枯树干,我直直向前骑着,车子一个趔趄在经历草丛。 我擦擦腿上的血迹,艰难的爬起来,随后又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小樱看了我一眼,最终朝远方跑去。我勉强靠在车上休息,惊喜地听到小樱在远方狂吠。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另外的犬吠声和小樱呼应…… 慕斯……慕斯……真想见到你明朗的笑。 可是我却没有力量去找你。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汽笛声,转过头却见父亲站在越野车上遥遥的招手。“巧克力------” “巧克力--------” 这样的呼唤,就好像是救命的稻草一样,饱含着希望和温暖。 像流浪的孩子找到了家,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得到了释放,所有的辛酸都消没得无影无踪…… 十五“儿子,今晚想吃什么菜?” 我掰着手指头,“糖醋排骨,椒麻兔子吧。”“慕斯爱吃排骨我知道,椒麻兔子?”父亲从厨房氤氲的雾气中探出头来,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暖暖的烟火气,染得空气都是温馨的气味儿。“ 很快你就知道了!”我穿上外套,快步朝楼下走去,“我和慕斯先去买酱油……” 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真的难以想象。平凡,琐碎,却从来不让人淡而无味。曾经总是想要那样一种轰轰烈烈的人生,成功失败,大起大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无愧于青春,才能算没有白活。 可是最终,我们会发现苦苦寻求的不过是一种浪漫的幻想,于现实不堪一击,毫无价值可言。我开始安安分分过好每一天,每一天都让自己笑起来,感受真真切切的生活。 挑酱油时慕斯问我,是怎样把布丁再次追到手的。 我笑着摇摇头:“她大概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那个和我在一起时的,快乐的她。”又或者是说,她喜欢那个能带给她快乐的我。最起码,她不喜欢当初那个毫无斗志,多愁善感的我。 我望向窗外,天空有点微微发黄了。我说:“走吧,快要起沙尘暴了。在这样的天气让布丁见家长,是不是辛苦她了呢?” 浓重的尘土气浮了起来,但是此时,脑海中却满满的是布丁遛狗时娇笑的样子……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