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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彩

2023-05-30
田金凤是古镇中学里的语文老师,刚来此地工作不久,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学校周边颇有些名气。然而出名也有其尴尬之处,稍微有点不合身份的举动,免不了会成为好事者口耳相传的饭后谈资。...

田金凤是古镇中学里的语文老师,刚来此地工作不久,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学校周边颇有些名气。然而出名也有其尴尬之处,稍微有点不合身份的举动,免不了会成为好事者口耳相传的饭后谈资。

田金凤毕业于西安城里的一所二流学校,修学的是中文专业。毕业后本来是预备着进国企当文秘的,然而因为形象欠佳的缘故,被拒之门外了。所幸田金凤的舅舅给县领导的座驾当司机,上下活动才把田金凤安排在了县城附近的古镇中学教书。

田金凤本来是个恃才自傲的人,他不甘心大学几年埋头苦学到头来混了个教师的名分。然而又苦于别无长技,也就索性委曲求全了。有时候听闻同届好友的处境尚不如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自欺的安慰。

刚来学校,田金凤还算适应,除了那间狭小背阴的住房之外。因为是贫困县的原因,政府对于教育的投资明显力有未逮。古镇中学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办学历史,学生是与年俱增,却不见配套的教学设施有所建树。学校里新旧交错的教学楼学生挤挤勉强还能维持,可是教工的住宿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后来几经上了年纪的校友们同心努力,县里头才拨款把一栋老式学生宿舍改造成了教工公寓。

然而粥少僧多,免不了会有人受艰难。近年来学校新来的教师都是三三两两合住在一起,空间虽然小了点,但多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之处。然而田金凤却对此深怀不满,倒不是因为农民子弟出身的他吃不了苦头,实在是房间里那几位体育老师的纯男人味儿令他不堪忍受。

田金凤本来是想跟校长协商换个住处的,可又怕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闲话。更担心由此影响了同事间的团结,显得自己不够包容,为人小气,于是就活生生地掐掉了这个念头。

前年,田金凤的工资卡才正式办理成功,每月一千多的工资加上福利和各种补贴,多少能维持生计。可是要是再想孝敬一下年迈的父母,或是接济一下刚成家的姊妹总显得囊中羞涩,苦不堪言了。

田金凤的空余时间多的叫他厌烦,除了平时的语文代课,课后可有可无的辅导之外,并没有太多实效的事情可做。田金凤不善交际,打球聚会之类的社交活动非其所好,大都一概婉拒了。闲来无事,他就躺在床上看看书,写写文章。日积月累,文笔竟然扶摇直上。在学校内外名声大噪,还专门有人过来请他写请柬、拟对联的,完事之后,请个饭局,或是送包香烟就算酬谢了。这样的生活虽然单调了点,清贫了点,田金凤过得也不亦乐乎。

然而,终于有一天,田金凤给一位结婚的同事随了几百块钱的彩礼。那个月的财政竟然出现赤字了。田金凤晚上靠在枕头上,摸着干瘪的钱袋,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叫他彻夜未眠。

后来的几天,田金凤恍恍惚惚的上课下课,浑然像是丢了魂魄。直到校长派人通知教职工登记新房的事情,他才清醒了过来。

县城里有一家私人企业要投资给学校盖幢楼房,条件是古镇中学每年免试招收若干名企业职工的子弟入学。因为学校活动经费吃紧的老校长正因为教职工的住宿问题而焦头烂额,如今像是逢了大救星一样,把投资商开出的条件全盘都答应了下来。果然没几天,教师公寓便破土动工了。

排了好久的队,田金凤终于拿到了新房的登记单。可是那张白纸上笔画分明的两万块钱预付金叫他眼前一黑,险些没了知觉。他在闭了灯的房间来回踱着步子。掰着指头反复算着,终于在大脑里有了个大概结果。算上今年的所有工资和福利,他所有的个人资产,刚刚够预付金的一半,然而要是全部交上去了,他的日常开支何以为继?假若再有同事结婚办喜事,这礼是该随不该随?一时间,田金凤又陷入了苦苦的纠结和无助中,上下苦思仍举足无措。

犹豫了许久,他忐忑不安地拨响了家里的电话。

……

搭便车进城的田福奎敲门的时候,田金凤正在给学生们讲朱自清的《背影》,正在动情处,教室里的气氛有些默然的感伤。

田金凤瞅见父亲站在门口,心里一紧张,忙起身迎了上去。嘴唇边却像沾上了厚厚的胶水,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

田福奎背着的手移到肩上的背包里,谨慎小心的从里头掏出一沓钱来。顿了顿就全塞到田金凤手里。田金凤避开父亲的眼睛,头埋得很深。

“一万二,五百是从你二大家借来的,你……”田福奎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何绊住了。

田金凤捧着手里的钱,像是捧了一团火,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一层层烧灼着、烘烤着他干涸空洞的心脏。田金凤想用力摆脱掉这团撕心裂肺的烈火,然而这股火的势头太猛了,他根本无法控制。

“好的,大回了。你赶紧给娃娃上课去!”田福奎从口袋里掏出旱烟和火柴,想点上,却又像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又把用以老来解闷的东西放回了衣袋。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极力压制着不易觉察的惆怅,转身便挪开了步子。

“大……”田金凤忙开口道,身子往前倾了倾,脚却僵着没有动。

田福奎停下来扭过头,瞅了儿子一眼。眼睛里的内容很丰富,些许疲惫,些许衰老,些许安慰和谅解一并镌刻在眼睑边深深浅浅的沟壑里,随着喘气声微微颤抖着。

“大走了啊!甭担心,有顺车搭上就回去咧!”说这话的时候,田福奎已经距田金凤百步之遥了。

田金凤眼瞳里那个蹒跚的身影逐渐凝成了一个黑点,后来又瞬间散开成一大片苍白,最后代之以滢然的水珠,包裹着无以名状的苦涩。

田金凤最后一个交齐了住房的预付金,办完所有手续的时候。他恍如大病一场。是夜里蒙头便睡,以至于那晚中秋的月饼也忘了吃上几口……

田金凤开始想着做点赚钱的营生,他想去外边的饭店当传菜员,可是想到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就马上作罢了。他还曾批发了一批文体用品卖给学生,却被人举报,被校长严厉批评了一番,说什么不务正业云云。后来一个热心的同事给他出主意说开个补习班挺赚钱的。然而当他告诉学生家长说主要提供语文辅导时,竟遭到了对方不冷不热的挖苦和讽刺。

“这年头,谁给孩子辅导语文呀?”

是啊!谁会补语文呀?田金凤也这样想。然而田金凤平生学到的知识似乎只能给别人辅导语文了。学文科出身的他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术业有专攻啊!田金凤又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每每听说某某物理教师的物理辅导班又挣了一大笔钱,现在正筹划着去海南旅游呢,他的心里还是会那么抽搐一下。辅导班这三个字如今就像是他精神上一道不能过问的伤疤,稍有不慎就足以痛到他的骨头里。

国庆节放假了,学校里组织全体教师外出旅游,但需要先交几百块钱的食宿和管理费。本来还兴致勃勃的田金凤听到这个“噩耗”,立即便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死寂冰冷的房间里,田金凤正满腹苦闷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他打算去西安城里找孙二勇去。孙二勇是他的同班同学,大学时就睡在他的下铺,两人关系向来铁得要命。听人说,孙二勇在西安城里开了家彩票店,如今混得相当风光。

古镇到西安城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等田金凤跌跌撞撞的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西装笔挺,略显富态的孙二勇已经用自己厚实的胳膊抱住了他。田金凤半天才反应过来,却又被孙二勇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给呛晕了。他清楚的记得,上大学时的孙二勇晚上连脚都不洗,生活邋遢的他常常被当做舍友们闲扯时的笑柄。

孙二勇爽快地叫了辆出租车,一改之前抠门吝啬的作风。坐在车上,二人滔滔不绝的叙着旧,彼此表达着毕业后的惨淡和同窗间的想念。闲谈中,田金凤明显觉得如今的孙二勇气质不同当年。相比之下,他就逊色了好多,有些落魄,有些寒酸,还有些乡里人的粗鄙和浅薄。

“怎么样,金凤?”孙二勇递过来一杯红酒,眉飞色舞的向田金凤介绍着自己装修豪华的店面。几个年轻的女孩身着正装,端坐在电脑前劈里啪啦地敲着电脑键盘,木制柜台外围了一群人,都齐刷刷的瞅着墙上的电子屏,手里的笔头飞舞着。

“哦,混得不错呀!你”,田金凤抿了一口酒杯,啧啧着嘴称赞道。眼神里头是羡慕,是嫉妒,是懊悔,是遗憾,五味陈杂。

他知道,孙二勇上学时就对金融感兴趣,书架上满满的全都是金融方面的书,时不时还开个网店、买个彩票玩玩,当时也不见有多少起色,谁曾想人家现在把这个爱好当成了自己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技能了。想想自己,除了厚厚一摞奖学金证书,还有抽屉里那一沓沓发表不出去的小说之外,他几乎一无所有。

在一家很有名气的火锅店吃了晚饭,孙二勇又带着田金凤去KTV里头唱了歌,去一家商务会所里洗了桑拿,做了足底按摩。晚上躺在一间总统套房的床上,田金凤听着隔间里孙二勇酣畅舒服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睡。

后来的两天,田金凤有意无意就向孙二勇打听彩票行业的发财之道。孙二勇为人实诚,竟毫不保留地把如何找准时机投注,怎样挑选号码的窍门告诉了田金凤。好在田金凤脑子也够数,没费多长时间就学会了十之八九了。临回去的时候还在孙二勇的店里初试身手,果然中了十几块钱的奖。

可是,孙二勇多次提醒他:彩票这一行就是风险投资,其实并没有多少规律可循,全凭一时运气,千万不可拿输赢当饭吃!

送田金凤回去的时候,孙二勇执意买了票,田金凤无意中瞥见了孙二勇浮肿却诱惑力十足的鼓鼓钱包,再次把所谓的善意忠告抛在了千里之外。

趁着空,田金凤回了趟家。正值苹果要熟的季节,田金凤帮着家里干了几天农活。也许是久未活动筋骨的缘故,等他回到学校的时候,累得几近虚脱。

“不行,我不能要这样的生活!”田金凤盯着窑洞上的砖头缝恨恨地对自己说。他终于要做一些改变了,田金凤不甘平庸,他上进,他要回报家中的老爹娘老。还要买车置房,要恋爱结婚,娶妻生子;他要活得比那些拖家带口四处打工的村里人有品位,有情调啊!他还要去江南小镇里坐船游湖,去凤凰城里找故事,去桂林山水、苏州园林……

“这一切,不再是画饼,即将化蛹成蝶,美梦成真了。”迷迷糊糊的田金凤自说自话。

他开始有事没事就往街道上的那家彩票投注店跑。可是每每想掏钱一展身手的时候,却总显得扭扭捏捏的。一来怕初出茅庐的自己输了个血本无归。二来想到自己为人教师的身份,说话做事得注意场合、顾及影响,又不敢造次。

作为一个声名鹊起的中学教师,田金凤向来很注重自己行为,举手投足之间都考虑得恰如其分。虽然有点过头,可是置身于这个业已成型的氛围里,由不得他不粉饰自己的外表。试想,假如他整日里为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意外之财而来回奔走,未免会玷污的身份。田金凤开始憎恶自己的这身皮囊,开始止不住的后悔:你说做什么不好,非要当老师呀!

每次踏进彩票店的大门,田金凤总觉得自己像一个龌龊猥琐的行窃者一样,正做着一件不能大白于天下的丑事,虽然能使点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可还是怕某一天被众人揪出来,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自古以来就是文人莫大的耻辱。

生活依然拮据着。田福奎前几日还捎话说是她二大家的虎子出车时撞了人正四处筹钱给付医药费呢……教务处马红喜主任的儿子下个月要办满月酒了,少不了得去随点礼。老教师夏中正无儿无女,妻子正生着病,夏老师向来对田金凤照顾有加,他多少得去看望一下师母吧!还有刚订婚的崔老师的婚礼……

田金凤不敢想了,他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方便面汤,呛得直流眼花。汤已经搁久了,味道有些苦,有些刺到骨头里的辛辣。

晚上,田金凤和房间里的几个老师闲聊,无意中听到大伙抱怨工资太低,待遇不好,准备另谋生路了。

别有用心的田金凤把这句话印在了脑子里,眼前一亮。他煞有介事地把几个人叫到跟前,一阵窃语,阵势有点像蓄谋窥探国家机密的职业间谍。

“好你个田金凤啊!这么有脑子,怎么不早说?”

大家显然有些怨气了。

……

第二天刚下课,几个人就像赶集似的飞奔到彩票店,此时的田金凤赫然一个极有城府的领导者,他颐指气使般的指挥着小姚老师买17的号码,“06号不看好,赵老师你买57号吧!”,几个教师是门外汉,一概听从了田金凤的安排和指点。

众所谓离经叛道、难登大雅的事情,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去做,未免显得唐突张狂和不知好歹,背地里少不了遭人讥讽和哂笑。要是几个趣味相投者结伴同往,彼此之间还有个聊以自慰的同僚,形单影只变为应者云集倒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妥贴的地方。正如一群人围拢着看别人打架,正如各种拿不上台面的癖好,既不违法也不乱纪。当若干人等都举手赞同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就不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就像中学教师田金凤买彩票。

当天,连赔带赚,几个人回去算了账,还赚了一百多块钱。一高兴,买了点酒菜,在房间里喝了个一塌糊涂。趁着间隙,田金凤显摆了一下自己的能耐,说什么包赚不赔,以后保准叫哥几个天天吃香喝辣的……然而几个醉意熏熏的体育老师,除了嘴里咿咿哇哇的胡话,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此后,几个人隔三岔五就和田金凤一起去买彩票,当然总是赚多陪少。农民出身的田金凤一度成了这些人眼里头的活财神。后来不幸走漏了风声,被校长得知,然而那位宅心仁厚的老学究觉得这种事情无伤大雅,不过是几个年轻人没事玩玩罢了,倒也无可厚非,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慢慢的,一个以好文章出名的语文教师田金凤转而以逢彩必中的美名而成了人人歆羡的人物,他早已经忘记将曾片刻不离左右的笔墨纸砚摆放在了具体什么位置,他那件阴冷窄小的房间因为许多人的光顾而变得格外热闹。当然,他的生活状况也有了改观,二大家的钱慢慢在还了,亲戚朋友的红白喜事他的出手比平日阔绰了许多。田金凤还特意给家里的父母添了几套家具,虽然被老爹痛骂了一番,可是田金凤的心里仍美滋滋的。


没落

正如孙二勇费尽心思才悟到的行业真言:买彩票这种事,全凭一时运气。然而运气这玩意儿就有好有坏了。

那天,田金凤又一次赔了钱,正悻悻的往回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一向运气极好的他进来怎么会如此运背。再这么下去,他就得告别吃饭下馆子的舒坦日子了。

“金凤,上街啊?”说话的是推着自行车的老教师夏中正,车尾上竖着几根刚从晚市上买回来的发了蔫的芹菜。夏中正脚上的一双黑布鞋爬满了泥点,和身上那件严肃笔挺的中山服极不相称。

“哦,夏老师。”一边应声回答,田金凤边赶紧扶住夏中正的车头,他看着夏中正高度近视镜下那双深深陷下去的眼睛,心里莫名的一痛。
田金凤帮夏中正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夏中正依然是那样关照年轻教师田金凤,不时地询问他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之类的问题,田金凤除了不停的道谢之外,实在不知道怎么作答才好。

夏中正夫妇都是古镇中学的教师,两人膝下无子女,夏夫人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夏中正代的是物理,但因为思想过时加上年纪过大的原因,多次遭学生家长投诉说上课水平太差,然而见于他即将退休,学校并没有深究此事。不过适当的减少了他的代课,当然福利和奖金少不了受到影响。

不多会,就到了夏中正的家门口。田金凤把没有撑子的自行车靠在墙角,拎着菜篮子尾随夏中正进了门。

一股刺鼻的药味首先从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扑出来。田金凤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房间里很乱,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收拾了。

“回来了?”床上侧着身子的夏师母有气无力的问道。听见人声响动,她的头身体轻轻晃了晃。田金凤见状,忙跑过去扶住了夏师母,生怕她从那张咯吱咯吱的竹床上掉下来。

“是金凤啊!赶紧坐。”夏师母微微睁开眼睛。这位慈善的老人依然是那样好客,然而遭到重病拖累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给客人让让座了。

夏师母显得很羸弱,田金凤刚帮她翻了个身,她就眯上眼睛不做声了,一深一浅的喘息声很微弱。

一束阳光从窗子里透过来,正照在她枯瘦如柴的身体上,像一尊被丢弃在荒野里的老树根在蜷缩着,颤巍巍的在岁月的雕刻声中慢慢死去。

夏中正正在厨房里忙碌,当田金凤起身向他告辞的时候,他正系着围裙炒鸡蛋。黑色的油烟盘踞在窗口边上,张牙舞爪的不肯离去。

田金凤已经走出门外了,夏中正急急忙忙地赶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金凤,你……”夏中正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僵硬,左手不自然的在布满油污的围裙上来回摩擦着。

“您说,夏老师。”田金凤刻意露出了点微笑,意欲缓和气氛。

“你,帮我也买两张彩票吧?”

田金凤一愣,随即很快又恢复了自然,静待着夏中正的下文。

“你看,你师母这病,我……”夏中正的语调有些伤感,“你也知道,我们老两口这工资实在是,唉!”夏中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种显而易见的颓唐和消沉写在他的脸上。

“行,您回吧!买好了就给您送过来。”田金凤故作干脆利索的说道。然而只有他自己听得出来,这话语的底气多么不足。

田金凤口袋里的手使劲搓着那张十块钱,身后的药味和铁铲声渐渐远了。

不是每次都能赚的,田金凤看着手里头那几张全部空号的彩票,枯坐在房间里,意外的点了根烟。缭绕的烟雾在他蓬乱的头发上浮动着,有些森然的鬼气。

可是怎么向老人开口,说赔了,你不是那么有能耐吗?能陪了。再说夏师母还在重病之中,你赔了叫人家拿什么去请医生。人家把所有希望都托付给你了,你忍心给人家泼一盆冷水?平日里人家那么照顾你,人家现在到难处了,你就这么狠心的火上浇油,见死不救?虽然只有十块钱,可是这是人家预备着救命的东西呀!田金凤在心里反复的问着自己这些问题。烟早已经燃尽了,烧到了他乌青的嘴唇。

田金凤拿了五百块钱放在了夏中正的布包里,那是他下个月的所有开支。当时,夏中正声泪俱下的紧紧握着田金凤没有知觉的手,田金凤恍惚从夏中正松弛沧桑的脸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若干年以后。

做完这一切,田金凤心里涌起了一点儿自以为是的欣慰,但近乎神圣了。

没过几天,他又一次见到了夏中正。那时夏中正胳肘窝里夹了本书,正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教室门口的田金凤就叫住了他。

“金凤,晚上去家里吃个饭吧?”夏中正满脸堆笑。

“不,不用了。我晚上要备课。”田金凤拒绝道。

“哦,那改天吧!”顿了一小会儿,夏中正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崭新的五十块钱,塞到田金凤手里,“就再麻烦你买几张吧!”夏中正脸上的笑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等待,一种急切的,亟待安慰的等待。

田金凤僵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几乎扭曲了,连带着自己的神经。一时间就像被施了魔咒,毫无章法的抽搐着。田金凤想使劲掌掴自己的耳光,可是一只手占着那五十块钱,另一只手也不知被什么紧紧地吸附着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你不要紧吧?”夏中正觉得异常。

田金凤忙摇了摇头,迅速把钱装到自己的裤兜里,一言未发的落荒而逃。

夏中正矗在原地,满脸诧异地看着田金凤的背影渐渐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