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蝴蝶
一 约会
今天是星期天,早晨醒来,哦,不,应该说是迷迷糊糊地眼开眼睛,我就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神情恍惚,漱了两次口、洗完第二次脸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魂不守舍。一想到今天就可以见到她了,血液就像潮汐、一股又一股地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兴奋、惊喜、幸福突然降临后汇集在一起,以液体的形态注入血液,血管理所当然地受到刺激,不时地收缩和扩张。而感受到的人自然而然地处于疯癫状态,何况是像我这样一个从未恋爱过的懵懂青年。从周四听到她的声音并约定今天见面以来,我一直像这样鬼魂附体,精神恍惚,甚至想不起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好像很长、又好像就是刚才,睡着了是醒的,醒的时候好像又是睡着的。这种状态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维特自杀前的那个晚上和早晨,清醒和迷糊相互交替又混为一体。我怎么会想到维特,真是好笑。
穿带整齐后从C2幢“囚笼”走出来,沿着食堂大道左转经过一个拱形圆门再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学校北门。这时,我才注意到,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高挂在澄蓝的天空上,北门大街上几幢高大的建筑顶部反射着清晨温和的阳光,街道两旁的风景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平时挤成一团的各种车辆都躲进了城市的角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车不快不慢地穿梭,洒水车已经工作过,湿漉漉的路面在清晨的微风中使空气变得清新,凉爽。我惬意缓步行走,心情极为舒畅,虽然那一股股的血液照常不时往上涌,此时感觉的全是幸福之泉,泉水湍急、浪花四溅。头脑逐渐清醒,该找个地方吃一次愉快而充满希望的早餐。
我来到这个城市没几年,但对这个城市我最熟悉不过,城市的每条街道和小港如地图般映在我的脑海中。沿着北门往东是城市的开发新区,这儿街道整洁宽敞,沿街两边的风景树、人行道和草坪绿化带非常漂亮,宛如公园。绿化带后面是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建筑,有商住楼、写字楼、各种名称的商业中心、服装城、家电城、美食城等,这些组合让人感觉到现代城市的发展都朝着一个模子迈进。中国城市最终的走向就是开发新区模式,别无他有。
美食城一楼大厅此时显得有些空旷,星期天的早晨大多数人宁愿选择睡觉,平时忙碌得连擦汗时间都没有的师父们也正没精打采地聊着天,好像没怎么睡醒。我要了一碗肉丝面
一杯牛奶,找一个静静的角落坐下,开始我的爱情畅想大餐,好好理一理即将迎来的无比醉人的初恋,不对,应该不叫初恋,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了。
二 回忆
我低着头,吃着面喝着牛奶,我的心早已飞到她的身边了。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再也没有忘记过她,让我怎样来描述她呀,此时,我所知晓的那些美好的词句全都混乱地漂浮在空中,找不到滴落的位置,不敢轻易用词,怕一不小心会擦伤她在我心里的样子,就像一首歌里唱到的那样:我小心翼翼的接近,怕你在梦中惊醒。记得那是我小学四年级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按规定要重新调整座位,同样是男女同学同桌,班主任谢老师(我一直都为此感恩的女菩萨)安排我和她同一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背着手低着头,通过余光反馈回的信息,她应该是一个清纯好看的女同学,皮肤白皙,瓜子脸,几绺刘海轻柔地飘荡在光洁清秀的额前,梳着一条乌黑透亮的马尾辫,辫子轻扫在一条白底映细碎蓝色小花的连衣裙上。那时还不知道气质是什么,品味是什么,内心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我们这个小县城可没有这样让人不敢轻易抬头的女孩。一时之间,花仙子、贝壳姑娘、美人鱼在眼前游来晃去,正猜想她该是哪一个时,老师开始点名,最后一个点到她,介绍她是刚从省城转学来的,叫赵丹梅。我趁机看清楚了她的样子,“花仙子”我心里惊呼了一声,心里砰砰直跳。其实从同学们不时回头看的那种仰幕眼神中我早已知晓:她漂亮得没人去妒忌,就像你不会去妒忌一个八竿子都够不着的人一样,同学们唯一的心思就是如何与她成为朋友,尤其是女同学。
而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从那时起我一方面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另一方面又有意当她不存在,我在她面前画我最得意的山水画,拿出我总是一百分满分的算术作业本翻来翻去,在男同学的面前摆出自己博学的样子,当她的投来先赞许的眼光时,我故意转身当作没看见。而每天去上学,心里就会莫名的兴奋,一想到又能见到她,并且就坐在她身边。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就变成我幻想的天堂,幻想她对我的微笑、友谊和赞许,一连几个星期我都魔幻般的沉醉在这种状态中,直到“五一”放假的前一天。
铅灰色的天空中飘着细雨,细雨朦胧下的小城蜷缩在大山的深处,此时显得有些冷清、落寞。放学打扫完卫生后天色已近昏暗,即将来临的假日还是让同学们感到些许轻松和愉快,走在泥泞的街港里依然热烈地谈论着“五一”长假的事,即便天色渐晚也掩饰不住每个人脸上那发光的兴奋,回家的路上我的眼光时不时地往她的方向瞅上一眼。我回家有两条路,大致距离都差不多,这学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和她同行,只是我会在她的后面和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果有同伴我也会有法子把距离保持好,而且经过我不断的调整,我和她保持两间教室这么长的距离感觉最好,一方面可以有效地观测她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又不会引起她和别人的注意。我常常得意于我的这种能力,我有时甚至感觉自己是一个很好的侦探,并不比福尔摩斯差多少,因为我发现了很多关于她的细节。她的身材很好,走路的姿势非常好看,轻盈纤秀又透着节奏感,如果身边有女同学,她会调整一下步弧,但依然会显得大方得体不失本色。一个人的时候她会用双手放在背式书包前沿两侧,目光温柔而专一地注视前方,如果有同伴,她会放一支手出来自然而然地随着行走的步子前后优雅的摆动,让同伴感觉到亲切自然,偶尔她会用双手调整一下书包在肩上的感觉,然后理一理她那漂亮迷人的马尾辫,以便让它更谐调舒畅地在她的背上舞蹈。
同学们渐次离开放学的队伍各自回家,走在我和她之间隔壁班的两个坏小子突然快步上前,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也加快了步伐。突然一个坏小子冲到了她的前面挡住她,另一个伸手用劲拉了一下她那漂亮的马尾辫,然后两人哈哈大笑。拉头发的小子嘴里咕噜着有可乐喝了,显然是两个坏小子以拉她的头发为赌,输的请客喝可乐。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拉她头发的这个小子,被我狠狠地推了一个趔趄扑在地上,我又向另一个家伙冲过去。可能是我愤怒的表情在细雨中显得有些狰狞吧,那小子惊了一下,然后拼命往前跑,我追了十几步没追上,转过身来又一次向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稀泥的家伙冲过来,那家伙见事不妙也拼命跑开了。
此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县城昏黄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灯光在细雨中被冷得瑟瑟发抖,街港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我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站在她的面前,而她显然已从惊慌和愤怒中摆脱出来,那充满感激和温柔的目光看着我,“谢谢你啦”她轻声说了一句。我对她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泥泞不堪的街巷深处走去,我知道她就住在附近,只要转个弯就到了。
“五一”假期,我除了做作业外,大多数时间就是呆头呆脑地想她,她温柔的眼光里饱含友谊,半个学期过去了,我从来没有和她面对面的交流过目光,回想起来,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清澈和温暖,宛若一条小溪直接流进心田。不谙世事的我第一次认真地开始了对友谊的渴望,发誓再也不会无知地在她面前表现我的优越来证明我对她的漫不经心,下了这个决心后我有了一种愉快的感觉,就好像我和她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一样。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如我所愿,第一天她就悄悄的送了我一块只有省城才有的香水橡皮擦作为感谢。为了不引起其他同学和老师的注意,我们成为隐蔽战线上的一对好朋友,在默契中我们无话不说,我们的交流很特别,伏在课桌上假装看书,然后轻声地交流,一有人打扰我们就停止。通过这样令我们都愉快的交流方式,渐渐地我知道了她的很多情况:她父母两年前离婚,母亲离婚后直接就出国了,为此她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父亲因工作需要下来挂职,她喜欢跟着父亲就一起来了,她最喜欢唱歌和舞蹈,她的梦想是当一个电影演员。就这样,我们像地下党一样保持着我们的如花般的友谊,她还告诉我,从上学的第二天她就知道我在保护她,所以她再晚放学都没害怕过,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她吃吃地偷偷笑。我们的友谊就这样延伸着,宛若草原上的一条清清溪流,亲切而蜿蜒地流向远方。一直到学期结束都没有被人发现,这半个学期,因为有了这份友谊,我每天都感觉到无比的快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有影响过我的心情,我的学习成绩仍然是全班第一,而她的成绩也不差,所以没有人猜想到我们的这份友谊,更没想到我会深藏至今。
三 埋藏
整个暑假我时常沉醉于我和她这种美好友谊的幻想中,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像充足的阳光、空气、和水对植物的作用,充满了成长的快乐,最叫人心旷神怡、饱含希望的是这种友谊将随着新学期的开始继续欢快的向前流淌。虽然小县城传统和保守的一面不自然地限制住我们其他时间的来往,却更增添了这种秘密交流的美妙,使它变得更有奇妙无比的色彩,带着这种期待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天。
天是怎样的蓝、阳光如何的照耀、同学们何等的兴奋,我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心中唯一的盼望就是她那婷婷玉立的身影即时的出现,我的目光贪婪地搜索着,直到坐在新安排的座位上,同学们安静下来,而她还没有出现,我内心才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什么事担搁了”我的心突突地跳,目光有些散乱。我亲人一样的班主任谢老师开口了:“这个学期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有两位同学转学,下面开始点名”。就这一句话像冰雹一样砸在我的头上,思维突然停顿,眼光呆滞地固定在黑板上,思维最后定格在硕大的黑板上,上面朦朦胧胧隐现着几个大字“赵丹梅走了”。
我的心像打水上的漂石那样,几经起落后最终沉了下去,一种被轻意抛弃的感觉渐渐浮于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地在水面荡漾。不带一句话没有任何征兆,“花仙子”就在故事里消失,让我在充满危险的森林里四处寻找、高声呼叫,直到声音嘶哑、视线模糊、黑夜来临,依然无迹可寻,绝望的我慢慢被夜色吞没……
打不起半点精神,我机械似地在放学的人群中随波逐流,同学们嬉闹的嘈杂声好像在远处空旷的地方嗡嗡作响,我孤独无助的眼神在人群中散乱迷茫,找不到可以聚焦的地方。脑子像被拧乱的魔方,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没有一丝可以回到原来的迹象,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失落感从天而降,无所侍从、毫无办法而又无人可以诉说,找不到一个人、找不到一种东西、找不到一种爱好来替代,就这样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度过了新学期的第一周。
周末在教室打扫完卫生后,隆隆的雷声像一个巨大的石球从屋顶滚过,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蓄谋已久的狂风趁机从大山后面呼啸而来,刹那间将县城包围,学校里的几棵老槐树凭借几十年积累的身躯死命的抵挡,年轻的小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和窗户乒乓乱响,教室里的电灯突然熄灭,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十几名同学和我挤在教室一角,被眼前的阵式吓得不敢乱动,几道闪电穿过黑压压的云层把教室照得惨白,同学们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和不安,雷声滚过,在一片寂静声中,倾盆大雨辟里啪拉地下了开来。这场大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不一会儿天空逐渐放亮,只有点细雨还在飘扬。同学们的脸色也随着大雨的逃逸而活跃起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三两结队地离开教室回家。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把教室门锁好,刚转身准备回家,一位女同学低头站在我的面前,看上去面色有些忸怩、吱吱唔唔,嘴里发出细蚊一样的声音,头上用红黑相间绸布条在两条羊角辫上扎了两只漂亮的蝴蝶结。我认出她来,刚才闪电的时候老往我身上挤,看她这样一定有什么事说不出来,我便温和地说:“杨小恒,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东西留在教室里了”。她更加别扭、脸红到耳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头越垂越低,望着自己脚上穿的那双棕色的凉皮鞋,双脚不自然地在地上来回蹭。“赵丹梅”我好像听到她说了一下,神经突然像拉满弓的弦,紧张起来。我迅速打开教室门,一下子把她拉进来,把门关上,心里怦怦直跳,终于有了音讯,我心里暗自庆幸。
“赵丹梅怎么了?”我迫不及待地追问。等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来,神态还是有些不自然。经过我耐心仔细的盘问终于搞清楚所发生的这一切。
就在开学的前三天,赵丹梅的父亲接到原单位的通知,让他立即回去任什么职,这儿没有亲人,她只有陪父亲一起回省城,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大哭一场,很是伤心,眼泪还没干就来找离她住得最近的杨小恒,叫她转交一封信给我,临走时她把信交给杨小恒,并求她保密,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给我。
杨小恒走了,教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此时,夕阳正好穿过一朵乌云,立即给这朵乌云镶上了耀眼夺目的金边,最后一点细雨也悄悄地溜走,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照进来,教室变得格外明亮。我手里拿着她的信,信没有封口,但我却并不急于拿出来看,里面写什么其实已不重要,现在我知道她离开的原因了,我不再盲目地胡思乱想,也不会因此而欣喜若狂。确定下来了,所发生的这一切都很正常,就像当初她来到我身边一样,现在她离开了,和雨后天晴一样的,再正常不过了。我突然想到有一个故事,一个藏迹秘密的故事,这个秘密要在主人出现的时候才能公开,也就是说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我才有理由看这封信的内容,我们真的还会再见面吗?一定会的,我一定能再次见到她,在我童年的最后日子里我下了一个决心,我忍住了看信的诱惑,我是用再次见到她的愿望来挡住了这个诱惑,我甚至发了一个誓,如果我提前看到信的内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把她送给我的香水橡皮,连同我的誓言一道放了进去,用胶水粘上信的封口,虔诚地看着太阳落下了山坡。
四、错过
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手里拿着这封没有看过的信,心里一个劲地念道:就快见到她了,就快了。我把头抬起来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大厅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面前的一对中年夫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站起来,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边快速的走出一楼大厅。
洒满阳光的城市看起来很有生机,几朵悠悠的白云在城市上空漫步,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各色车辆就像城市的血液,充满流动的快感,满怀生命的激情。我融入其中,透过人们脸上洋溢出的笑容,我的心情格外舒畅。
就快到广场了,见面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五十分,那是我们小学上午放学的时间,也是我可以目送她回家的时间。八一广场,为什么是广场呢?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还能认出彼此吗?我突然意识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在我上班的公司接到她的电话时,因为事发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她就挂了。现在想起来疑云重重,她是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电话的?为什么现在才打给我?怎么会约在广场,难到我能认出她,或者她能认出我?她见过我,我心里一惊,问题接踵而来,什么时候?应该是最近,周四打的电话,那么应该是上周二或上周三见过我,周二和周三?我的大脑瞬间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睁大的眼睛在公路上痛苦地搜索,道路两旁的事物慢慢地也变清晰起来,流走的时光宛如幻灯片,在大脑里一个画面接一个画面地播放。上周二那天在师范大学有一个设计,我听到有人对着二楼窗口叫她的名字后,然后我冲进女生宿舍,可那是一个误会,完全是一个误会,那个矮小戴着眼镜的胖女孩怎么会是她,为此我还被愤怒的同学揍了一顿,在保卫科解释了很久,要不是闻讯而来的杨小恒为我救驾,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会放我。
没有见过她,这个答案很肯定。星期天,十一点半的八一广场上人流如潮。跳舞的、舞剑的老年人穿得红红绿绿的,这儿一堆那儿一块,散步的、溜狗的人东游西逛。只有广场中央喷泉的地方,由于没有遮阳的风景树人流相对要少一点,但视线开阔,同样也容易被看见。我围着圆形喷泉慢慢的走着,眼睛一刻不停紧张地搜寻,只要年龄相仿身材娇好的女子,我都会我全神贯注、仔细地观察一会儿,观察时,为了不引起麻烦只好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心里不停地自我询问:“是她吗?会是她吗?”
随着约定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心急如焚,手心冒汗,感觉全身的血液好像被时间逐渐抽空,思维慢慢停止,眼神开始凌乱,沮丧在脸上扩散。突然,有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刹那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传遍全身,一阵颤栗后,脑子一片空白,全身僵硬不能动作,急切之中干裂的嗓子里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来:“是你吗?”。没有回音,我慢慢转过身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里尽是同情和不安,漂亮的脸上写满歉意。杨小恒,我满眼疑惑地看着她,就像看见外星人一样,思维怎么也转不过来,仿佛一座冰山横亘在我的面前,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出一点突破口。
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个昔日胆小内向的小不点,现在出落得异常标致。她上身穿一件细花边的白衬衫,柔软地扎在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右肩上背一个有金属饰品时髦的白色真皮挎包,脚上穿插一双暗红色水晶高跟鞋。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清新可人而又性感十足,充满诱惑。我们小学和初中是同班,高中同校,大学又在同一坐城市,大学毕业,她在这座城市的一家外企上班,我留校,在校办的设计院搞建筑设计。我们一直互有来往,交清深后。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这小妮子搞什么古怪呢?我眼神变得焦急烦躁,看她会告诉我什么。
“耿进,真的很抱歉,一直瞒着你一件事。”她就像是犯了什么错误那样说道。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等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从小学替赵丹梅传信给你开始,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从来没有中断过。”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低下,把挎包换到左肩上。
“我们的话题几乎都是你。”她把头抬起来表情真诚而让人怜惜。“只是。”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她不让我告诉你关于她的任何情况,这是我们的约定。”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等着我发怒、生气或者其他什么异常的举动。
“为什么?”我出奇的平静,连自己都有一些惊讶。
“我也这样问过她,没有答案。”她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一些奇怪,奇怪我居然这样平静。
“你来这儿……”,“和那次一样,邮递员。”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抢着说道。
她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同时把手伸进挎包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给我。
“任务完成,我先闪了。”她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消失在杂乱的人流中。
五 情缘
约会前的激动、回忆的忧伤、等待的焦急,此时全都消失在八一广场中央喷泉,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封厚厚的信上。十多年的等待和坚守,对这份情感的执着和企盼,就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一样,紧紧地扣住我的情感之门,这扇门刚被打开,我就看到了这封厚厚的信,我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它或许从此打开我的心扉,让阳光风涌而至,或许再次关闭,从此阴霾笼罩。
远离这城市的喧嚣和嘈杂,必须让自己安静下来,找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让自己储满足够的承受力之后,我才能看这封信。
叫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来到了离城十多公里的阿鲁湖畔。正午,阿鲁湖恰如沉睡的少女,在群山环抱中清新而眠,阳光照射下泛着粼粼的波光。爬上山岗眺望,一片碧绿镶嵌在群山中,远处,几只白鹭在湖面悠闲的徜徉,层层远去的青山消尽在一片淡淡的黛色之中。我躺在树阴下,一切都那样寂静,连风都不好意思用劲,怕打找挠我的思绪,只是轻轻地在我身上流过。仰望蓝天,几朵白云也静悄悄地在我头上飘过,就像血液静静的流过心脏一样。悠地一下,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打开,一股熟悉的暖流涌起,全身轻轻地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从来到这座城市起,我一直在寻找她。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甚至每一个偏僻的角落都有出现过我那苦苦期待奇迹出现的孤独的身影。每一所大中专院校的女生楼前,我漫不经心而又全神贯注的徘徊,我领略过多少双诧异的眼睛,回答过那么多饱含敌意的质问。我一次又一次拒绝同学的邀请,被视为同学中的异类,除了学习和绘画几乎没有人愿意和我打交道。所有的空闲时间我都匆匆地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我一次又一次的祈求上苍,让我再一次见到她,哪怕只看一眼,就一眼。多少次我拿起那封装载着誓言的信,几乎就要打开,可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可怕的誓言,像铜墙铁壁一样挡在我的面前,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放弃。大学四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出现。现在有一封厚厚的信呈现在我的面前,这是我唯一能断定能不能见到她的凭据,我要打开它,不会再愚蠢地发什么誓了。
我起身靠在一棵枞树上,浑身颤栗、嗓子发干,神经像一根根拉满弓的弦,紧紧地绷着,太阳穴两边好像被敲的鼓突突地跳动。我深吸一口气,把信抽出来,一张夹在信中的照片掉在身边,我把信放下,拿起照片仔细端详。
一个清丽脱俗的女生,淡黄色的衬衫上一件雕花镂空的黑色小披,加上一条黑色百折长裙的搭配,高雅别致,倚偎在一个湖边的树下,有风吹过,轻轻地扬起披肩的长发。眉目之间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就是她吗?我日思夜想、梦魂萦绕的她吗?我再次把信放在手中,调整了一下呼吸,在阿鲁湖畔的山岗上,一个阳光下寂静的正午,我轻轻地把信摊开。
耿进,你好!
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写这封信给你,你一定要认真看完。这是我和你小学分开后,时隔十二年零一个月十五天,第二次给你写信。你不要奇怪我把时间记得这样准,因为你一直在我心中。从周二晚上小恒告诉我,你闯进师大女生楼就是为了找我开始,我的心一直就没有平静过,我是那样心奋,那样激动,那样幸福,抑制不住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在涌出,我终于确定你一直在找的人是我,你没有忘记我。我亲爱的进,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了,多好阿,我在梦里无数次的这样叫过你,现在我终于可以随时随地的这样称呼你了,真是老天开眼,阿进,我好幸福,真的好幸福,你一定能够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