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 壶

一、

天刚入秋，成万福就彻底病倒在了炕上。
三孔被烟熏火燎涂抹的黑乎乎的窑洞前，几棵枣树上挂满玛瑙般的红枣已被卸完，像被抽了精血的枝叶在秋风中拼命挣扎着，全没有了过去那种枝繁叶茂，蓬勃向上的景象。
成业看着父亲躺在炕上，一动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难受样子，心里着急，但却拿不出什么办法来。成业在父亲的炕前转来转去，‘唉，唉’的叹气。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成业为给父亲看病已经欠下了不少外债，家里能变卖的东西也都已经换成了看病的钱。此时，面对身患消渴症、高血压等诸病缠身的父亲，成业空攥着拳头只想放声大哭。
一夜无眠。成业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钻到床下拉出一个樟木箱，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成业给父亲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安顿好父亲后，成业又来到正在灶房忙活的娘面前，对娘说：“娘，我有事要出去一会，爹那里这会也没有什么事。”成业交代了一些事后，道别母亲，出了家门，就直奔城里的‘恒盛昌’来。
这‘恒盛昌’是城里一家经营古玩、字画的老店。掌柜姓胡名天悦。此刻，坐在宽大圈椅上的胡天悦手把一支水烟袋，一手搭在下额的山羊胡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成业进的店来，把盒子轻轻放在胡天悦旁的八仙桌上。胡天悦眯搭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也不说话。成业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取出一个茶壶，轻轻的放在胡天悦的面前。说：“胡掌柜，您给看看吧，我想换些银子来。”
胡天悦抬起头从上到下把成业浏览了一遍，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框，微微低下头来看起了成业放在面前的一把茶壶。
这是一把泥沙壶，样式很丑。壶身泛乌，乌中呈黑，壶的质地比较粗糙，肚圆头小，尤其壶嘴型似小孩子的小‘鸡鸡’。壶身两侧有不对称的四竖排列有序的长条形图案，似蒙古文字又非蒙古文，又似制作时不经意刻上去的什么标志，壶盖上也环有一排类似壶身上的长条形图案。在壶的左右两侧分别留有四个字‘木夕土广，木十人土’。壶底雕刻着‘大明天启年间，惠孟臣造’。
胡天悦看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端着水烟袋的在手不停的抖动。盯着面前这位瘦高个子，英俊帅气，年纪约在二十四、五的小伙子。胡天悦以怀疑的口吻问道：“这把壶是你家的吗？”
“是啊！若非我父病重在床，急需银钱治病，我是绝不会把家传的宝贝偷拿出来换钱的。”
“你。。。。。。你家莫非姓成吗？”
“是的。胡掌柜的怎么知道我家姓成呢？”成业略显吃惊的看着胡天悦。
“这就对了。这把壶确是明朝年间的，但当时主人是造了两把的，也是世上仅存的两把类似的壶，是鸳鸯配，雌雄壶。你怎能只拿一把来呢？只有两把壶配齐，这壶才是值大钱的。”
成业听了胡天悦的话，心里很是诧异，回说：“从我记事起，只见过这一把壶，哪里还知道什么雌雄壶，也从未听大人说过。”
胡天悦说：“小伙子，我可是做了一辈子的古玩生意，我既然知道你姓成，就绝不会把这壶看走错眼的。我还知道你家祖上是山西的。你回去问一问你家老人便知了。”胡天悦接着说道：“小伙子。念你对老人的一片孝心，你可以把壶暂寄放店里，我先给你五十两银子，先去给你父看病。待你把另外一把壶寻来，我再给你十倍的价钱，五百两。你意如何？”
成业知道，去壶留命，他也只有把壶出让了换些钱来，给父治病，自己别无选择。成业便将壶留下，拿了钱，谢了胡天悦。回到家中，成业用胡天悦给的钱给父亲请了大夫，抓了药。这天，成业看到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下来，放下心来，便偎到父亲身旁，问道，咱成家祖传的那把丑壶应该还有一把，那一把壶呢？
成万福一脸诧异的望着成业，不知成业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成业看到父亲的神情，就把去‘恒盛昌’的前前后后对父亲讲了一遍。
成万福听后，心中涌起一股酸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万没想到，这把祖传的壶却要在他的手中失传了。可是用壶换他的命，也是无奈之举，对孩子的一片孝心成万福已无从责备。成万福对成业说：“孩子，那壶虽丑可是咱们家祖传的宝贝呐。我本想待你结婚成家后再给你讲咱们的家世，现在既然你已经把它赎出去了，我的身体又日渐衰弱，我就提前告诉你吧。”
原来，成家的祖上是山西洪洞县人，家住县城东边的霍山脚下。祖上就有做生意的传统，在当地做茶叶、丝绸买卖。成家祖上在镇上开有一家商号，去南方倒腾些茶叶、丝绸回来做。由于成家祖上做事精明，为人厚道，所以生意一直顺风顺雨，家产颇丰，在洪洞县，甚至临汾地区都很有名气。常言道，树大招风，家大惹贼。成家的生意兴盛，家财万贯，吸引了聚集霍山的一伙打家劫舍强人的眼球。这伙强人先礼后兵放出风声，他们要财不要命。要成家祖上自动把家产捐出来，否则，到时要让成家人财两空，血流成河。
信件让人传递过来后，成家上下人心惶惶，个个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成家祖上也无心做生意了。这一日晚上，成家祖上把他的两个孩子悄悄唤到卧室里，将门掩上。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兄弟俩人也成人懂事了，家里眼前遇到的这一难，你们也都知道了，咱们成家命里该有此一劫的，自该认命吧。我给你们兄弟两人各自准备了一些盘缠，今夜你们就远走高飞吧，走的远远的。今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全在你们自己了，为父已经无能为力，不能再陪伴你们兄弟二人了。”
说完这番话，成家祖上老泪纵横。身边又取出一对茶壶来，分别交予他们兄弟两人，并嘱咐再三：“这对茶壶，是为父专门为你们制作，你兄弟两人各执一把，好自保管，做为家传之物，在此立下规矩：后辈不分男女，世代相传。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你们的老家在山西洪洞。你们的根在洪洞，成家的根在你们兄弟。切记，切记。”
成家祖上取出为他们兄弟准备的一首诗文。说，我为你们各自写了几句话，你们也随身带上。
祖居洪洞县，
家难亲离散。
来世太平日，
贫富当知还。

三春时畏寒，
丈冰天欲暖。
莫悲夏坠西，
后笑亦如灿。

这两段文字我已分别装进了两个茶壶里，你们各执一篇，所写文字你们兄弟要铭记在心。在这世上你们兄弟今后无论做官，做生意，或种地耕田，贫穷富贵，都不要忘记你们是同胞一脉。家境是好是坏都不要分家，遇事要相互帮忙，提携，绝不能视而不见，形同陌路。若家中遇到解不开的大难之时，你们兄弟可以聚在一起，把壶拿出来仔细观看，到时，自有解难之法的。
说完，成家祖上独自唤来家院的仆人胡开运。这胡开运打小就跟随母亲在成家讨生计，母亲去世后，胡开运无处可投，自然留在成家做事。胡开运为人表面忠厚老实，是成家祖上十分信任的仆人。成家祖上嘱胡开运把为成家两兄弟准备的物品装上已经套好的马车。交代胡开运说，两个少爷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生伺候，我们成家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的。成家祖上又交给胡开运一些银两，以备路上开销。然后背过身来，把手一挥，怅然一声：“各自逃命去吧。”
说到这里，成业看着父亲，问道：“如此说来，那‘恒盛昌’的胡掌柜应该就是胡开运的后人吧？”
成万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胡天悦既然能识壶，就应该是胡家的后人。这个世上也只有成、胡两家才能知道这壶的事。”成业却有些迷茫了，他在想，这胡掌柜能说出壶的来历，也已经认出了他是成家的后人，却为何不挑明他们祖上的关系呢呢？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成万福继续讲了下去。
成家兄弟当即分别上了马车，大哥在前面的一辆车上，车上装着一些粮食和一些生活物品，胡开运与小弟在后面的马车上。出了家门，就一路朝南狂奔而去。
那夜，也是秋天的一个晚上。路旁的树木和地里的庄稼在充满寒意的凄风中摇曳，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凄然的离开母亲的怀抱，坠落下来。风中还依依不舍的拉扯着大树的目光，在地上悲痛的翻滚着，抒发着离别的哀怨。大树忧郁地站在田间地头，摇摆着枝枝杈杈，发出了呜呜的哭啼。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残叶，霍山山脉的阴影在夜幕下显得更加的沉重，似乎就要重重压到他们的身上。瞬时，成家兄弟感到生命似乎就要窒息了。
马车跑出十多里路，突然看到身后他们家的地方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小弟哭喊着要折返回去救他的父母，往回拽胡开运牵着缰绳的手。被胡开运强行阻止着。胡开运掰开拉着他胳膊的手，大声劝说：“别傻了少爷，你回去只能是送死啊！”小弟闻言松开手，跳下马车，扭头往回跑。这边吓坏了胡开运，他勒住缰绳，停下马车，也紧跟着跳下车来，连拉带拖的把小弟往车上拽。胡开运焦急的说：“少爷别忘了老爷的嘱咐，快逃命吧，歹徒会追过来的。”无奈的小弟跪在地上，朝家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回到车上，两人继续赶路。
由于路上的这场变故耽误了时间，前面大哥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一路追去，却再没有赶上大哥的马车。马车过了风陵渡小弟便径直向西跑到了陕西。大哥却朝东，向中原奔去。从此，兄弟俩人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把壶呢，你也没有见过吗？”
“从成家兄弟逃出洪洞到你们这辈，已经是第十一世了。从我记事起，家里都没有放弃寻找失散的兄长家，并不为寻找那只壶。我的父亲，父亲的父亲就从这里朝东去寻找，可人海茫茫，千山万水，要想找到成家后人，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你爹我这辈已经死心了。”
“成家后人出来后，还回去过吗？”
“咱成家的这一脉祖宗曾经在逃出洪洞的第二年从陕西悄悄回了趟洪洞老家，才知道，当年他们兄弟二人逃出的当晚，父母就惨死在那伙强盗的刀斧之下。成家宅院也被强盗一把火烧了。”
“那伙强盗不是要财不要命吗？”
“咱们成家根本躲不过那一劫。事情不是钱财那么简单。”成万福告诉成业，他们祖上与霍山强盗是有情仇的。那伙强人的头领姓娄，名岳。年轻时同时看上了成家祖奶奶。祖奶奶做姑娘时人长得如花似玉，女工又好，被娄岳死缠活赖，累累调戏，却未得手。祖奶奶最终嫁给了家产丰厚的成家。这娄岳一气之下上山做了歹人，多年后竟做了头领。
“唉，这娄岳明为钱财，实为报仇。现今世上霍山成家一脉只剩下当年逃出的兄弟两人，可是天知道，他们在那里啊？”

二、

第二年开春，人们已开始脱下厚厚的棉衣，休眠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开始铺上厚厚的绿色地毯时。成业与父母商量，他已经长大了，子承父业，要接替父亲向东去寻找成家的后人，完成祖上的心愿。成业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心愿，那就是要找到那把壶。成业父母经不住成业的软磨硬顶，也就答应了下来。
成业安顿好家中诸事，简单的背上一些生活物品，一路朝东，开始边打工养活自己边寻找成家后人。
到了五月底，成业来到了位于中原大地的河南荥阳县。
这五月底的中原大地，邙山唤曦，荥水映霞。田陌麦香，绿树蝉鸣。农田里到处是车拉肩挑往家里拉麦子的丰收景象。
这天，成业来到位于荥阳北的邙山脚下，在一棵硕大茂密的柿子树下歇凉。远远的就看到一人担着两捆刚从地里割下的麦子吃力的走来。近处一看，却是一位年轻女子。只见她身着蓝白格子粗布衣，头箍一件蓝色的大手帕，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汗水像小溪般流淌着。这女子走到柿子树下，放下沉甸甸的担子，解下头上围裹的手帕擦了把脸上的汗水，露出清雅秀丽的脸庞。女子充成业微微一笑，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忽闪着看着他。似乎在问他，这三夏大忙时节，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有空在外面闲转呢？
这时，柿子树下又陆续聚来一些拉麦车、挑担歇凉的人。
两人离得很近，成业主动搭讪道：“怎么你一个女人家也干这挑肩拉车的活，家里老人不心疼你呀？看来中原不缺花木兰。”
“你是外地来的吧。俺就是家里的劳力。地里的活俺不干就没有人干了，这么热的天，谁不知道在家歇着舒坦。”
“嘿嘿，妮子，只要你答应晚上做俺的床垫子，你家里的农活俺给你包了。”
一位古铜色肤色，穿一件粗布做的中式无袖上衣的男子在一旁搭上了话。
“哎呦呦，啊呸。谁放的臭屁，也不找个地方。当心俺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女子毫不示弱的回敬了一句。
“装啥假圣洁，难不成你这辈子还不让男人抱着睡了。”那男人的一句话惹得周围的人‘嗷嗷，嗷嗷’的开起了哄。
女子一脸羞涩，一个未过门的姑娘是无法与厚脸皮的男人过招的，尤其还是在诸多男人面前。“赶快回去抱你妈睡吧。”女子无奈的回着话。成业想，闲着也是闲着，他不愿意看着女子在男人堆里受欺负。就过去接过担子，说：“你家在哪里？来吧，我替你担回去。你管我喝水就中。”
姑娘看着成业不像坏人，努力把刚才处于交锋状态的沮丧神色拉回来，对成业报以微笑，把担子交给了成业。以中原女人的豪爽劲说：“那就承劳了你了。你索性帮俺再担几挑，水保管管你个够，晚饭还让你吃白面馍馍。”
众目睽睽下，成业帮着女子挑起了麦子。
回家路上，姑娘告诉成业，她叫文花，姓方。五岁时爹爹就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她和老妈相依为命。大忙天，谁家都忙的顾头顾不了脚，熟透了的麦子在地里急的裂嘴嗷嗷叫，又不能它瞎到地里等人帮忙，也只能自己做了。
就这样，成业帮着文花家做了一下午的农活。
文花家坐北向南一溜三间土房，土坯打的墙，麦草做的屋顶。房子很矮，所谓的窗户，也就是几根木条撑着，上面糊一层纸，那纸已经泛黄发暗。屋里面又黑又潮湿。房子东侧用石块做的墩子上放一架石磨，一棵杏树枝繁叶茂，骄阳的烈焰被杏树浓浓的枝叶过滤后，站在下面倒有一种清冽空灵的感觉。
邙山脚下农村的夜晚很静谧，夜色朦胧而祥和，淡淡的雾气像一层薄纱在田野、树丛、房间屋后慢慢的飘游穿梭，从山间流过来的风带着凉凉香香的味道。夜很寂静，耳畔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声。那一刻，成业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如果自己没有颠沛辛苦寻找成家后人的事，他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喜欢上了长相秀丽，性格有些狂野的文花。
文花从屋里拿出一张席子铺到杏树下，她们母女两人就席而坐，成业搬了小凳子坐在席边。在这晚风习习的农家小院山南海北的闲扯起来。
文花问成业，你来俺河南干啥呢。成业回说，他从陕西关中过来，八百里秦川，平展展的，丰衣足食。他背井离乡来到河南，只为寻找姓成的亲戚。祖上是从山西洪洞迁移过来的。文花笑了，说：“俺们村子没有姓成的。再说了，你是真傻啊还是大傻？恁就不想想，就是有姓成的，恁有啥凭证，就能肯定人家就是你要找的亲戚呢。这么大的地方，你像只野猫般无目的的乱窜乱跑，你要找到猴年马月呀。嘿嘿，不对，应该是驴年鸟月。”
听了文花的话，成业内心的那扇刚关闭的门又敞开了，心情一下子又忧郁黯然起来。他一边把蒲扇在后背呼扇着，一边告诉文花，他出门已经快半年了，跑了一千多里路，却还没有一点眉目。
这时，在一旁的文花妈搭了话，说：“你说姓成呐，俺花的姥姥就姓成啊。就是不知道祖上是哪里的。文花姥姥在世时好像说过，年代久了，我已经记不住了。”文花也嘻嘻的插话说：“是啊，是啊，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就忘了呢。俺姥姥就姓成。难不成咱们两家还是亲戚？”
成业听了，急急的问道：“文花姥姥家离这里远吗？”
“那可不近呢，出俺这村子向东快三十里地呢。”
成业当时就说，是不是他家亲戚，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去看看才行，绝不能错过了。最低，也可以从那里打听出一些新情况。文花看成业决心要去，就对成业说：“你真是活人夹不住屎尿。再过两天吧，地里的活忙完了，俺领你去看看。俺们这里村村都有家庙，那里都有家谱记载。或许我们祖辈还真是亲戚呢。”
文花停顿了一下，调皮的说：“看来你与俺们家有缘分，就再住几天，也帮俺们干干活。”
成业点点头同意了。说：“俺不怕干活出力，只要恁娘俩不嫌弃俺，俺就再住几天。”
七天后，小麦归了仓，玉米也播种到了地里。文花一早就从村子里借了一头毛驴和一辆手拉车，收拾停当，太阳也一竿高了。文花自己坐在车头吆喝着毛驴，成业坐在车厢里。两人一起上了路，去了文花姥姥在世时居住的村子。成业虽然心里像揣着一面鼓，敲得七上八下的，但还是心怀希望。希望自己此次能有收获。可到了下午，两人神情沮丧的返回了。
原来，在这邙山脚下，荥河两岸的十里八乡有个风俗，那就是重男轻女。这里祖上就立了规矩，凡是女性，无论嫁出去的姑娘，还是娶进门的媳妇都是不进家庙的。家庙里只记载男人的生平，和女人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两人白跑了一趟。成业暗自嘟囔着，这世上没有女人哪里来的男人，怎么女人都销声匿迹了，这男人看起来还青史留名，刻着自己的名字，不个个都是孤家寡人，光棍汉一个吗。这是什么族规。
成业抱打不平的说道：“小花，你说，人活一世，同样是人，男女就是不一样。你觉得做女人亏不亏？”
文花笑了笑，说：“只要活着过得好，谁去管它死后的事。到那时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文花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成业，说：“这规定还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定的。没有俺女人你们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成业和文花两人之间心生情愫，相互产生了好感。文花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自己家里只从孩子他爹死后，多年来，就是她娘俩相依为命。白天缺少男人的粗喉咙大嗓门和能飘二里地的汗腥味，晚上，没有震天动地的呼噜声。没有男人的家，就像房子没有顶梁柱，人前人后都不敢大声说话。晚上睡觉，插上门栓，还要再顶个大腿粗的木棍。文花妈也挺喜欢这个外表本分干活踏实，勤快的小伙子。姑娘总要嫁人的，虽说两家远了点，一个陕西，一个河南。但成业人实在，把自己姑娘交给这种人她心里踏实。
文花妈从村子找来何氏族人，给两个孩子做媒说亲。秋后，就请乡亲喝了喜酒，给两人把婚事办了。从此，成业入赘，成了何家的倒插门女婿。
成业与方文花结婚后，没有忘记他的使命。除了有时间自己继续寻找成家后人，托乡亲们帮忙打听外，也安心与文花过起了日子。
第二年冬天，成业与文花喜得一个胖儿子，取名成秦豫。一家人的小日子虽然生活很清贫，但是小两口不吵不闹的，日子倒也过的平淡而实在。又过了一年，春暖花开时节，小秦豫会叫爸爸、妈妈了。不料文花的母亲却病倒了，成业像亲儿子般跑前跑后伺候着岳母，找大夫看医生。到了夏天，老人还是不治而去。成业与文花为老人披麻戴孝操办后事，安葬了老人。
这天，庄稼地里没活。成业对文花说：“今天我不下地了，咱妈的‘二七’都过了，咱把妈的房间收拾一下，不要的东西就手扔掉算了。再买些白灰把房子刷一刷。”文花哽咽着低低的声音说，你看着办吧。
成业找来顶草帽戴上，拿了把扫帚，一头钻进文花母亲的房间打扫起来。房间很黑，成业撕去贴在窗棂上的窗纸，埋头清扫整理起来。进屋约两袋烟的功夫，突然成业大声喊了起来。“文花，文花，你快来，你看这是什么。”文花听成业咋呼叫喊，急忙跑了过去。只见成业手中拿着一把茶壶，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缠绕着密密的蜘蛛网。
文花看到灰头尘面的成业，先笑了。嗔怪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咋像小孩样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把壶吗，值得这么咋呼吗？”
成业不顾文花责备，着急的问道：“这壶是咱家的吗？”
方文花看成业着急认真的样子，便收住笑脸告诉成业，这把壶就是她妈娘家家的。

文花说，姥姥一生只生了三个女孩，长得一个赛一个，在村子里号称三朵金花，妈妈是大闺女。十年前，文花的姥姥病重，托人带话让她妈妈过姥姥家去见最后一面。当文花陪着妈妈过去时，姥姥已经不会说话了。看到妈妈回来了，姥姥只能流着泪，嗡动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姥姥用布满青筋的手微微颤颤的指指墙壁上掏得洞里放着的一只茶壶，又指指自己的心口和妈妈，嘴里还‘呜呜，呀呀’的。懂她的姥爷过去拿过茶壶，交给妈妈，姥姥这才安静地闭上了眼。
姥姥去世后，妈妈就把这把壶带了回来。一家人看这把壶样子很难看，不愿用。加之荥阳这块地方的人家平时没有喝热水，冲茶的习惯，渴了，就用水瓢去缸里随意淘些，就着水瓢‘咕咚，咕咚’下去就行了。但茶壶又是姥姥留下的，也是个念想，所以就被妈妈随意放置到床下。
成业听了文花这番话，拿了块布细心的擦拭了壶。随后，成业把壶拿到屋外，在太阳下面仔细观看起来。这把壶竟与他家里的那把从质地到样式都一模一样，壶身两边也分别竖着刻有四个字：寸卜唐由；主工则也。只是这八个字与自己那一把壶上的字不一样。
看到这里，成业泪流满面，他嘭的声跪倒在地，紧紧抱着茶壶，对着西面天空激动的大声喊道：“爹，我找到了！爹，我找到了！苍天有眼啊。”
文花过来心疼地拉起成业，不解的问道：“孩子他爹，你这是咋回事？你找到什么了？快告诉我，你要急死俺了。”
成业小心翼翼的放好茶壶，无法掩饰自己激荡的心潮。他语无伦次的告诉文花，文花家就是他翻山越岭，含辛茹苦这几年要找的成家祖上亲戚。他们是亲上加亲，几百年前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文花闻言彻底懵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怎么竟成真的了。
夜里，成业拥着文花仍然激动的无法入睡。成业对文花说：“花，这个壶可是咱们祖上留下来的宝贝。别看它丑，值不值钱我也不知道，可这个丑壶证明了你家这一脉还是咱们成家的老大呢，我们家为小。你说，要不是那天在柿子树下遇到你，我这辈子恐怕就会永远错过找到你的机会了。鬼使神差的让我到柿子树下去歇凉，却意外等到了你。我相信命了，那棵柿子树还真是咱们两个的媒人，是咱们两家的恩人呢。这棵树结的柿子一定非常甜，对了，柿子柿子，不就是事事如意的意思吗.”
文花微微仰头看着成业，说“胡扯什么呢？俺才不管什么壶不壶的，俺只要你。你可不能找到了壶就不金贵俺了啊！嫁给你是俺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吃糠咽菜俺都跟着你。”
成业抱着文花安慰着说：“别胡想。没有你那里还会有找到壶的事，保不准这辈子你还是俺成业的福星呢。”
听成业这话，文花高兴的在成业怀里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来：“口渴了，俺只需要一碗水，黄河再宽再深俺不需要。俺要嫁的不是王子，而是把俺当公主，当宝贝的你。”
成业说，：“瞧你那点出息。明天咱们去地里给妈上上坟吧，把这个喜讯告诉她老人家，让咱妈也高兴高兴。妈要知道咱们祖上是一家人，你又嫁给了我，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放心的笑呢。”
这夜，成业又想，自己离家已经三年多了，也不知家中二老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小秦豫都已经‘呀呀’学语了，还没有见过爷爷，该回去了。成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文花，文花向成业的怀里偎了偎说，中啊，嫁狗随狗，嫁个木头搬着走。咱这丑媳妇也该见见公婆了。

三、

在过后的几天里，成业帮着文花处理了家里的事，简单收拾了行装。文花抱着小秦豫，成业背着包裹，一家人就沿着陇海路一路朝西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成业看着身边的文花，小秦豫，感慨万分。离家时，自己独身一人，恓惶凄然。归来时，妻儿相随，成家祖上失散的老大家也找到了，连同那把传家壶也回归了成家，成业心里十分的高兴。
那时陇海铁路才部分通车，他们一家人坐火车、上汽车，搭马车，走走停停，一路艰辛。三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陕西关中家里。文花，秦豫分别见过了公公、婆婆，爷爷、奶奶。成万福听说自己的儿媳妇就是祖上老大家的后人，十分喜欢，自然就高看一眼。成业来不及与老人多讲这些年的艰辛苦乐，就揣着壶去‘恒盛昌’找胡天悦。
‘恒盛昌’的老板胡天悦看到成业来了，不觉一愣。瞧着有些沧桑的成业说道：“成先生一去多年，别来可好？”成业也不多讲，问道：“我上次带过来的那把壶呢？想必我们之间的约定胡掌柜还记着吧？”
胡天悦不知成业的此番来历，眨巴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成业，说道：“自你上次走后，再未见你过店来。我这店还是要营生呢，留着那把丑壶也无什么价值。今年初，我已将那把壶出让与人了。”
成业回道：“这些年，我为找回那把失散的壶在外四处奔波，吃尽万般艰辛，今天我把那把壶带过来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胡天悦闻言心中暗喜，却压着喜悦之情，仍淡淡的说道：“这壶可是我说的那把相同的鸳鸯壶？你莫要戏弄于我，乱点鸳鸯谱了。”
成业说：“我们自家的壶怎能错呢！只是这壶盖上的提头断裂了缝，却无大碍。”说着，成业取出了壶，交付与胡天悦查看。
胡天悦经过一番细看祥查，果然与成业先前送来的那把壶是鸳鸯壶。胡天悦不由得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就是这把壶了。只是这把壶已经残了啊。”成业在一旁看胡天悦这么喜欢，就坚持说，：“咱们原约定的五百两一毫也不能少的。若不然，我把上次你的钱还与你，你将壶还与我。我再将这两把壶送于别处去卖好了。”胡天悦闻言，盯着成业看，稍作思忖后，也只得点头说：“好的，好的。就冲你这几年的辛苦劳作，我还按你我以前约定，我不亏你，再付你五百两，咱们两清。”
离开‘恒盛昌’，成业暗自思忖，胡天悦答应的这么痛快，连一把已残的壶都不计较，急着收去。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看来自己必须加快破译出壶中的密码。实际上，从拿到这把壶时，成业就在思索祖上所言，家遇难时，将两只壶拿到一起，自有解难之法的意思。他分析，解法肯定在壶中。胡天悦的反应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但之前他反复研究了两只壶，却始终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奥秘。
回到家中，成业将银子交予母亲收好。便和父亲成万福再次将抄写有两个壶上文字的纸张取出，埋头研究起来。这‘木夕土广，木十人土。寸卜唐由，主工则也’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意思呢？成业说，：“爹，你想想，祖上当时还留有什么话。从祖上的话中看有没有破解秘密的办法。”成业说，看来胡天悦也在破解这其中的秘密，咱还要快点呢！成万福点了点头。手中拿纸，一面念叨，一面思考，一面在房子转着圈子。
第二天中午饭时，方文花将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围坐一起正在用饭。突然，成万福呆呆的盯着方文花看，自言自语说，：“祖上讲，如果家有难时，让两家聚到一起。聚到一起。。。。。。这文花就是兄家后人，已经。。。。。。那么，将两个壶的文字聚合到一起呢？”父亲的话，猛地提醒了成业。成业立刻放下碗筷，把两个壶的文字都摆在面前反复观察。
饭后，文花把饭桌当课桌，给秦豫教字。她对秦豫说：“乖儿子，你还是按咱河南的称呼叫俺娘吧。娘就是左边一个女字，右边一个良字。就是好女人，善良女人的意思。把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娘了。你爹这里把娘叫妈，左边是女字，右边是马字，给俺儿子当牛做马，就是勤劳女人的意思，合在一起叫妈。记住了吗？”
秦豫看着文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一旁的成业听到文花教秦豫的这话，突然像有只手拨动着心弦，在他的心里引起了共鸣。为什么不把两个壶的文字合在一起呢。
当他将两把壶的文字交叉对称组合在一起，果然便出现了两句话：‘村外塘庙，柱左侧地’。成业兴奋的对父亲说：“祖上居住的村子外面，是否有一个池塘，池塘边上是否修有一庙呢？如是，这就对了。”看来，祖上家大业大之时，为防不测，也为提防霍山的强人强霸财产，已早早的为他的后人着想了。祖上一定把家中的资产隐藏在那里。并留下一对丑壶，暗示着埋藏的地方。成业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的祖上为后人想的周到，缜密。
成业高兴的对文花说：“花，神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把两个字合在一起读呢？你还真是我的福星。笨人有笨福啊，谁让我就娶了你。”
破解了壶中的秘密，成业当时就提出立刻动身回老家实地查看一下。成万福说，事不宜迟，要走立刻就走。
第二天，成家父子早早起身，直奔山西洪洞老家而去。
成家父子绝没有想到，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来到祖上居住的村子，这里，随着岁月的变迁，祖上居住的村子早已不复存在了。放眼望去，一片接一片田地里，种着包谷、红薯、蔬菜。成家父子在村子旧址西南方约二、三里的地方，找到了壶上文字所说的池塘和庙。池塘里已经干枯无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远远望去，坐北朝南一座庙，残垣断壁，孤零零的竖着已经破败不堪的四堵墙，庙的屋顶也在中间坍塌成了一个天井。四周野草丛生，显得十分凄凉。当他们父子两人踏上台阶正要进庙里时，却见胡天悦从庙里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身后紧跟两个扛着镢头、铁锨的人。胡天悦对着成家父子‘哼’了一声，瞪着恶狠狠的眼睛像要把成家父子吃掉似的，只是一句话没说，侧身而过。几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挪着步子往外走。
原来，这胡天悦确是胡开运的后人。胡家祖上做为成家的家仆，多年来在成家做事，胡开运参与了成家老爷的安排及两只壶的烧制过程，对其中的秘密心里自然很清楚。只是，成家在烧制时多了个心眼，将两只壶分别烧制。胡开运虽然知道壶中有秘密，但却不知秘密的内容。所以，胡家后人千方百计的要将两只壶弄到一起。胡天悦对成业所说已将第一把壶出让与别人，不过是一句托词而已。当他从成业手中得到第二把壶后，连夜就破解了壶中的秘密，故先成家一步来到了霍山脚下。万没有想到，辛苦一番，却是空手而归，什么也没有挖到。胡天悦心中暗骂成家祖上太无耻，扯了个弥天大谎。骂胡家祖上太无能，捕风捉影，想发财却只落了个劳民伤财。
成家父子面对庙里柱子左侧被胡天悦等人挖开的大坑，面面相觑。难道祖上要考验他的后人，难道他们和胡天悦都分析错了。成家父子是百思不得其解。
成家父子呆呆的坐在胡开运挖开的大坑边，一时都傻蔫了。晚上，成家父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所住的旅店。旅店离村子不远，也就七、八里路的样子。进的屋来，两人谁也不愿说话，倒在床上，各自焖头思索。此刻，成家父子已经心灰意冷，连胡天悦那么精明的人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他们恐怕也难成了。成家父子便开始考虑就此打道回府，在旅店多住一天就要多一天的消费呢。
时至盛夏，店里蚊虫纷扰，酷热难耐。成家父子有心事，便难以入睡。父子两在床上碾转反侧，更觉房中闷热，便先后来到旅店院子乘凉。此时万籁俱寂，成业举头望去，但见这夏的夜空像拉了块洁净柔美的蓝色绸缎，或明或暗，或远或近的星星，像一个个宝石点缀在这浩瀚的蓝色绸缎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像一个闪闪发光的玉盘悬挂在天际,把银色的光华洒向人间。远远地凝视着夜晚的星空，成业觉得它如同缥缈的仙景，他想，那里肯定是一个人类所无法认知的世界，有生命，有它们自己满意的生活方式，那里没有贫富差距，没有强盗恶人烧杀抢掠，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穷人。自己死后会不会就是去那里生活，想到此，成业苦笑着摇了摇头。
成业回头看父亲，偌大的庭院里，成万福蹲在地上正在‘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袋，烟火忽明忽暗。在月光的笼罩下，像一尊雕刻的石像，身后的影子轮廓显得很清晰，很悠长。此情此景，让成业的心头不由的一震，他抬头看看月亮，又扭头瞧瞧父亲，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影子是虚的，可人是实在的。眼睛看到的事物不一定就是事实真相，在虚遮掩的背后是否还真相没有被发现呢？
早上起来，成业对父亲说，大老远来了，就这么回去他不甘心。让父亲再给他一天时间，他要再去一趟庙里看看。成万福答应了。
成业二次来到庙里，又围着庙转圈圈，在庙内、庙外反复观察。眼前这座庙并不大，也就三间房大的面积。庙内柱子东边的地面几乎全被胡天悦的人给挖开了，足足有一米多深。成业想如果祖上确实要藏东西，如果换是他来藏，最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呢？难道还没有挖到深度，他自己也摇了摇头。
日过午，庙周围的田野静悄悄的，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撕裂着嗓门叫着，似乎在用它们的方式欢迎远方的游子归来。四周静谧的有些令人恐惧。庙里已经有些闷热的感觉。成业步出庙门，慢慢转到东墙下，这里有一片墙壁投下了的阴影，感觉到有些微微凉意。成业把墙边的草用脚踏了踏，形成了一片草甸子，又把鞋脱下来做枕头，便头北脚南躺了下来。
成业又一次从口袋里掏出写有‘村外塘庙，柱左侧地’的纸条，反复琢磨着。‘柱左侧地。。。。。。柱左侧地。。。。。。’他突然想‘柱左侧地’，祖上讲侧地，并没有说这个‘侧地’是庙内左侧地点，还是庙外左侧地里呀。这‘地点’和‘地里’区别是很大的。他想到了被他们忽略的那首诗。‘祖居洪洞县，家难亲离散。来世太平日，贫富当知还。三春时畏寒，丈冰天欲暖。莫悲夏坠西，后笑亦如灿。’成业把诗反复读着，想着，真想把它嚼烂了吃到肚子里去。突然成业对后四句产生了兴趣，他总觉得诗文在暗示着什么。终于，他发现这后四句的前两句是藏头句，“三春时畏寒，丈冰天欲暖。”这里每句的头一个字连起来是‘三丈’，如果‘三丈’是在暗示着地点，那么这后两句是否在暗示着时间呢。
成业蹭的站了起来，急步进了庙里。他从左侧的柱子向东用步子量到墙边，又出庙接着量够了三丈的距离。‘莫悲夏坠西’为何不写日坠西？看来祖上是要告诉后人必须夏天来。成业心里一阵窃喜，现在不正是夏天吗。
又过了几个时辰，太阳已开始慢慢西沉，一抹嫣红涂在远处霍山上，层林尽染，一片缤纷娇媚。依然酷热的阳光漫过庙的屋脊，在东墙一面形成了一个长三角形的阴影。在长三角短角的点恰巧与三丈距离的点重叠时，庙的东墙已经一墙遮目，看不到太阳了。成业笑了，‘夏坠西，后笑亦如灿’。成业恍然大悟，此时的太阳不是坠入西山，而是坠入了西墙。成业暗自钦佩自己祖上的老谋深算。先在两个壶体上隐藏下宝贝埋藏的地方，又在诗文里隐藏地点和时间。这种安排确实是双保险，外人就是拿到了两把壶，破译了壶上的秘密，也很难找到埋藏宝贝地方。而且如果成家后人不和，老死不相往来，那么祖上留下的壶，也是一家也只有一把，就是有了祖上的诗文也只能望壶兴叹。
成业在阳光漫过屋脊后，与墙的阴影距离柱子三丈的重叠处做了记号，披着夕阳的余晖返回旅店。父子两人做了些准备工作。等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成家父子拿着工具悄悄的出了旅店，再次奔古庙而去。
池鱼归渊，百鸟栖林。成家父子摸黑找到成业做标记的地方，为保险一些，又在后退一米处划了个圆，便开始在这圆圈内向下挖。父子两人不顾蚊虫叮咬，汗流浃背，谁也不说话，只能听见铁锨与土地急促摩擦的声音。
约过了两、三个时辰，就听成业压低着声音：“爹爹，我挖到东西了。”成万福丢掉铁锨迈过土堆过来，只见一个很大的，四四方方的铁盒子裸露出来。成万福急忙用手刨去上面的覆土，两人合力抬出盒子，用擦汗的毛巾擦去盒子上的泥土。打开一看，盒子里端端正正放有五个瓷罐，瓷罐里面装满了黄金、珍珠、翡翠、玛瑙。看到一盒子的宝贝，成家父子俩人一时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在地下埋藏了二百多年的宝贝能在他们手里重见天日，物归原主。父子俩人就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了瓷罐，跪在地上朝北面先人住过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又把土坑复平，连夜离开了洪洞县。
成家父子找到了祖上留给后人的宝藏，却忧心胡天悦再生贼心，便悄悄的举家迁移到河南荥阳邙山脚下。这里地势平坦，风景优美，又是成家祖上兄长曾经生活的地方，也算成家后辈实现祖训聚合在一起了。成家在荥阳城里买了一所院子，盖了上房三间，东西两厢四间砖瓦房。又整修了文花父母的坟墓。一家祖孙三代人生活的其乐融融。
后来，孙中山在宋教仁被袁世凯暗杀后，开始了反对北洋军阀的斗争，成立中华革命党相继发动了二次革命、护法运动，成家将祖上留下的黄金、珍珠等除留下一小部分家用外，大部分都捐给了革命党，帮助了反对北洋军阀的斗争，成业也投入了革命党人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