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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糖

2023-05-30
(1)“跳!跳!赶快跳啊!官玥,你愣着干什么?”一大群孩子在两米高的田埂上嬉戏打闹。他们玩的正是小孩子们中间喜欢的追逐游戏,只要抓到谁,谁就要到基地里等着,然后等待下一个替代者。一个瘦高的小男...

(1)
“跳!跳!赶快跳啊!官玥,你愣着干什么?”一大群孩子在两米高的田埂上嬉戏打闹。
他们玩的正是小孩子们中间喜欢的追逐游戏,只要抓到谁,谁就要到基地里等着,然后等待下一个替代者。
一个瘦高的小男孩儿正在催促田梗边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她的嘴角紧闭,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樱花红的上衣被攥的皱巴巴,她又接着捋平了,又再接着攥。
“我--我--我--”她站在那里,眉头蹙着,想往后退。
“魔鬼来啦!”后面那群孩子追上来,一大片从这里跳下去。
官玥怕高,也怕摔下去。她的布鞋踩着贫瘠的黄土,风沙卷着尘埃打向她单薄的身子。
“不跳你就等着魔鬼来抓你吧!”男孩子愤愤的跳下去。
官玥咬紧了牙关,如果不跳,以后他们也不会拉着自己玩儿,心里一阵憋屈。闭上双眼,狠下心,往前挪了一步,一阵眩晕,再次鼓起勇气,纵身一跳。
全身发虚到了极致,闷哼一声,掉到了地上,由于重力的关系,官玥感觉心脏就像被摔碎了一般,脚下的神经麻到了全身。
“官玥,你没有事吧?”男孩子发现不对劲,返身来拉整张脸泛白的官玥。
“我头晕。”她小声的嗫嚅着。
“你们这帮混小子!不是警告你们不要带上官玥吗?她要是摔出个好歹来,你们谁负责?你?你?还是你?”说话的正是官玥的姑姑,一个中年女人,皮肤黑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儿。
她表面上似乎打心眼儿里呵护这个侄女儿,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不过是想巴结她,希望官玥能和那对夫妇走。在这个荒凉的村庄里,她可没有闲钱养着她。
“造吧!造吧!你们就尽管造!看你们爸妈不扒了你们一层皮。”她连忙过来拨开男孩子,一把拉着官玥。
“沙木,我--”官玥对着男孩小声道。
“官玥,别害怕,你回家吧。”沙木安慰她。
姑姑拽着她就拖了回去。官玥的衣服在风中吹的呼呼作响。
其实她是喜欢那对夫妇的,女的温柔大方,男的谦和。每次来看她,都会给她些精致的糖。她像珍宝一样的剥开,送进嘴里,糖的甜味到达了味蕾的每一寸。划开了,温暖了心房。
养成了习惯,她就期待他们会来,不是期望那些糖,而是渴望那种温暖。
她很倔强,她不相信父母失踪了,但是半年了,没有丝毫消息。她不敢和他们走,爸妈回来,她不见了,怎么办?她是有家的孩子,不是弃儿。
“你爸妈不会回来了!你别盼了!自己好生掂量着。别像你那父亲一样,出去多年都不曾回来过,别人巴望着他好,他倒好,连点准信儿都没有。自己发财了,家里谁见过?全然把家里砸锅卖铁供他上学的这茬事儿忘了!”姑姑对着她又是一阵唠叨。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儿。
官玥暗暗的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好甜,甜的牙酸,窜进了口腔,说不出的发腻。

(2)
过了几天,那对夫妇又一次来了,这次给她带了一套新裙子。蓝色的布料,绣着白色的花朵。
这次官玥同意和他们单独谈话。两人温和的问了官玥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官玥都一一回答。
“杨叔叔,我愿意和你们走。”最后官玥诚恳的说。
两人都开心的笑了。他们也觉得该带她走了。
官玥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有那几颗糖果和爸妈的照片放在兜里,自己都快忘记爸妈笑着的样子了。
表妹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看过她一样。姑姑早就乐开了花。
10岁的官玥在姑姑家住了半年,听的最多的便是爸爸如何的忘恩负义,自己多么的幸运。当要走的时候,她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的留恋。沙木?他只是一个伙伴。
车子将这座村庄甩开了很远,只有尘土目送她离开。
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儿,自己父母失踪了,别人会巴望着收养你。除非是你有利用价值,或者是你是别人的私生女。这样的几率太小,大多数人还是宁愿相信前者。
在杨叔叔的家里,她无忧无虑的到了大学。
当真相来临的时候,把她杀的个措手不及。
第一次看到关于当年的旧报纸,是她去报社实习。一堆堆旧报纸是这家资深报社的样刊。当时是一个师姐带她。她的任务就是要把样刊拿来研究,然后找出近十年的重大事件,理出有用的资料。
对于一个刚刚实习的人来说,这可谓是一件繁重的工作。官玥在样刊室待了整整一天。
什么创业头条、业界奇闻,各大版面应有尽有。用导师的话来说,就是要从别人的经验中学到有用点,深加工变为自己的经验。所以,官玥不怕苦,比起在姑姑家受到的心灵上的苦,这点苦一点都不苦。
师姐锻炼她的目的就是要她博众家所长,稳扎稳打。
就在自己快要收工的时候,一份十年前的报纸映入了她的眼帘。只是一份简单的报纸,却被版面上的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的俊男靓女,熟悉的眉目,熟悉的眼睛。突然就撞击到了官玥的心。
“年轻夫妇不慎坠崖,谜团是家产巨大!”这个版面一条条刺中了官玥的眼睛。
为什么姑姑为巴望着自己离开,还一个劲的职责父亲,而陌生的杨叔叔会接受她。关键是他们家不是没有孩子,杨兴不是在那里吗?
而且杨叔叔给她的条件也很优渥,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的脑子想到了做贼心虚。是这样?她摇头。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年,她到底在怎么样的谎话下渡过?慌乱中,她拨通了弟弟杨兴的电话。
电话里是杨兴熟悉的声音:“喂,玥玥姐,你还没睡吗?”
当听到杨兴的声音的那一刻,官玥不知道如何开口。“杨兴,岚姨回来没有?”
“我妈还没有回来。今天有业务要谈。”
“那,你早点睡吧。我休假回来看你。”
“好的,你照顾好自己。”杨兴不忘嘱咐她,似乎像亲姐弟那般。
“嗯,你也是,别熬夜,方法最重要。”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官玥全身发软,她不太相信岚姨他们会伤害自己的父母。
借助资料,官玥将这个事件调查了一遍,把所有的疑问都捋直了,细细的思考。当年的时间、地点、父母接触的人,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知道些稍末。
还动用了学法的杜煜师兄的关系。师兄告诉她,对于这些来说,继承权是她,在她未成年之前要有监护人。自己辗转回去了两次,他们都不在家。官玥在家里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蛛丝马迹。快要气馁的时候终于看到一张父母和杨叔叔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
深夜将她包裹,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陌生了。哪里都是陌生的人,连自己熟悉的亲人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3)
她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明明想上设计学院,但是唯一一次杨叔叔让她学了管理。而奇葩的导师居然让她去报社实习,实习怎么管理报刊?官玥头都大了。八竿子打不着,居然让她碰到。
周末,坐了最快的动车回去,开门的时候,居然是岚姨开的门。她的笑容还是一如当年。人就是这样,当有了嫌隙,就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官玥看到这样的笑容,觉得全身发颤。
“岚姨。”她喊了一声。
“回来就好,兴儿刚才还念你呢。”岚姨接过她的行李袋子。
一家人吃了饭,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床头柜上还是摆着装着那些精美糖纸的瓶子。仔细看,才发现岚姨换了一个大的瓶子。十年,还是积攒了各式各样的糖纸。
口渴的厉害,她起身下楼去接杯水。
岚姨正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发呆。她陷进沙发里,显得人比较单薄。她的手里抱着一张照片。当官玥走近才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泪珠。只是一瞥,官玥看到了年轻的母亲,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
官玥觉得这是一种背叛,他们夫妇背叛了自己的父母。心里猫抓一样的疼,怒火积攒。
她转身上了楼。楼下的人,以后与她无关。
时光匆匆三年。
一早起来,天气就是暗沉沉的没半分好颜色。
黄昏时分,雪终于下了起来。
窗子开了半扇,雪珠子划了聚成水珠坠过窗前时,在灯光的折射下,晶莹一闪……只一闪,就飞快地坠落地面了;然后,又是一滴……今天从早上开始,天气就一直暗沉沉的没半分好颜色,现在室内更是暗得不得不开灯,尽管才下午六点多钟。
初冬里这样的天气,令人感到微微的凉,就仿佛那雪是下在心里一样,让人感到意兴阑珊。
杜煜师兄显然刚泡了一壶新茶,袅袅的茶香令官玥深深吸了口气:“你可真会享福,大雪天里藏在这里喝铁观音。”
他笑了一笑:“官师妹怎么知道我喝的是铁观音?”
官玥耸了耸肩膀:“这样好的茶香,除了你爱的上好铁观音,还能是别的?”
杜煜提起小炉上的壶,替官玥也泡上一盏,她不由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馥郁的茶香全都吸进体内一样。
杜煜问:“你平常不是忙得不得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累了,想来躲躲清闲。”官玥诚然说。
“你难得想起我。”他笑了,一派悠闲。
“要不要听个故事?”
“哦,愿闻其详。”杜煜将双手交差,准备洗耳恭听。
官玥的声音缓缓响起:“从前有一只鲤鱼,要跳过龙门才能成为龙,但是,它太弱小,除了父母,它没有所依。鲤鱼的父母已经年迈了,终于在最后一次海水逆流的时候跃过了龙门。现在只剩它自己了。一只蚌收养了它,并且陪它多年。蚌一直都暗暗的引导它,小鲤鱼因为误解,便离开了蚌。在鲤鱼离开后不久,蚌死了,鱼虾们发现了蚌,蚌留下了一颗质地极好的珍珠。鲤鱼终于跃过了龙门,回头才发现,它的顽皮让蚌伤了心,它才会流泪,才会有珍珠。鲤鱼觉得这一生都难以再还清蚌了,它转身离开了龙门。”
“完了?”杜煜耸耸肩问。
官玥轻呷了一口茶:“完了。”
“人生不能重来。你自己意识到了就好。”杜煜无奈道。
(4)
官玥长吁了一口气。三年,她按着杨叔叔的安排,进入了他手下的公司,她从开头做起,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三年积攒的怨气有一天足以爆发。她一边学着杨叔叔教的方法,一面总结自己的方法。在工作的时候,他严厉,一丝不苟。不像她认识多年杨叔叔,但是自己不够强,要足够强大才能摊牌。
人情冷暖,在金钱面前看得最清楚。
三年来,她像鲤鱼一样随时准备一跃龙门。即使受了苦,她也不怕。杨叔叔不再送她糖,她也不再想念那种味道。
在一次喝醉了酒接到了杨叔叔的电话,才引发了她心中积攒的怨气。她一股脑的将三年来藏着的话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回答:“玥玥,如果你要真相,你就回家一趟。”醉醺醺的官玥如梦初醒,呆呆的拿着电话,直到传来“嘟--嘟--”声。
天色已是一种略带灰的白色,最黑暗的夜晚已经结束了,黎明即将到来。
杨叔叔交给我一张泛黄的纸,上面赫然写着:“吾女玥儿,不要怪你杨叔叔,在我躺在床上快要离开之际,我只能把你交给我最信赖的兄弟、合伙人,只有他才能让你成长起来。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他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在闭眼的前一秒,我是庆幸的,你的妈妈在我之前离开,她不用比我痛苦。玥儿,要笑着活下去。”
如今,这一切,原来是杨叔叔为了父亲,以及打发贪婪的姑姑,不让未成年的官玥受欺负,才当了她的监护人。三年前知道父母是坠崖,不是失踪的时候,官玥一度以为他们谋害并吞并了她家的一切。
原来,是她错了。
可是,现在她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封信,一任泪水汹涌而泻。
官玥望着眼前有些苍老的杨叔叔,不知从何说起。她拿起了大衣,冲了出去,径直拨通了杜煜师兄的电话。才来到了这里。
这个故事,是这样惊心动魄,令人肝肠寸断,无以言对。
“官玥,雪停了,出去走走吧。”杜煜拿起她的大衣拉她出了门。
街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街上有孩子打闹。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她站在那两米多高的田埂上,那个时候的恐惧让她如在当年。
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是岚姨,她按了接听键说了几句,最后,官玥说:“岚姨,我一会儿回家。”
“好,好,回来就好!”电话那头的岚姨是第一次那么激动,她的泪流了下来,官玥原谅他们了。

尾声
杜煜静静地站在官玥的旁边,陪她走进了一家糖果店,糖果店充斥着各种漂亮的气球,彩带扎着蝴蝶结,各式小彩灯亮了起来。
官玥挑了一种包装精美的糖果,她将糖果一一拆开来。
想起当年拥有糖果的孩子,只想问一句,是否我也可以得到这甜美的奖赏。
她不再收到送来的糖果,到了今天只是自己买来的糖果。她终于学会了捕鱼。
糖送到了嘴里,一丝甜味钻进来,侵入了那片干涸的心田,一遇到这味道,全身都颤抖起来。
唇齿之间流连着一种味道,枯萎的枝干都摇晃起来,好甜,甜的牙酸,窜进了口腔,说不出的发腻。
到今天才知道,那种怪怪的感觉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