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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触与偏见

2023-05-30
1弟弟在车里胡乱地翻找着新鲜的玩意,试图满足自己那颗烦躁不耐的心。一会,他又将自己的头贴近车窗口,望着前方了无人烟而又笔直的公路。我提升了油门,将车的时速提升到150,让弟弟感受他想要的刺激。这些年弟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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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车里胡乱地翻找着新鲜的玩意,试图满足自己那颗烦躁不耐的心。一会,他又将自己的头贴近车窗口,望着前方了无人烟而又笔直的公路。我提升了油门,将车的时速提升到150,让弟弟感受他想要的刺激。这些年弟弟还是当年离开时的样子,这让我多少有点与他在交流上有点不适,感觉自己与他已经划开了一个时代。
三分钟后,前方的电子显示牌提示我立刻减速,马上进入居住区域。按照提示,我立刻降低了车速。
弟弟将脸望向身后的小岛,我在车里的后备镜能够看见那座小岛离我们越来越远。
“为什么唤醒我呢?”弟弟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后方的小岛上,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依然能想象出他此时脸上的表情。痛苦、无奈,还有疑惑。
“我记得法律上有规定,未经冬眠者本人同意,他人是绝对没有权力擅自唤醒冬眠者的,包括冬眠者的亲人与家属。”弟弟将脸放回了原处,用一脸恶毒的表情望着我,似乎他心中的愤怒已经转换为实体的物质。如果这物质可以很硬的话,那绝对是把锋利的钢刀。
“没错。”我的注意力依然放在公路的前方,“但是现在解权了。”
“什么!?”弟弟一脸惊讶,表情与动作立刻像停了电的机器人一样静止了下来,十几秒后才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一字一顿地小心地问我,“解权……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项权力被解除了。”
弟弟愣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我没再说一句话,他也没再问我一句,他选择了独立思考,试图从我的话中一一解开他心中的谜团。
然而结果他失败了,红着脸小心地问我:“什么时候解除的?”
“两天前。”
“谁有这么大的权力?”弟弟用怀疑的眼神斜视我。
我知道他此刻正用大脑飞快地运算着,但是这种运算毫无意义,根本无法推算出事情的真相。我笑着说:“人类。”
“人类?到底怎么回事?”弟弟简明扼要地问我,表情依然还停留在怀疑的态度上。
“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严肃起来,又提高了声音,“现在整个世界都在这么做!”
弟弟被我迟迟不敢道出真相的态度给激怒了,原本就愤怒的心情像是又被人撒上了点火药,现在正熊熊燃烧着地对我喊道:“妈的,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战争?”
“战争?……也可以这么说……”我露出淡然的神情,而心中激动却相反地加快了,“不过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弟弟听我这么说,原本一脸紧张的神情立刻松软了下去,整个人像是从炙热的火坑中一下子被放到了舒适的沙发上一样:“那就好,那就好……嗯,那么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地外文明来了。”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心脏的跳动也提升到了最高点。
弟弟的脸失去了表情,那一刻他停了电,或者说他死机了,如果他是机器人的话。
回到家已是傍晚。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晚餐,我跟弟弟则坐在院子里攀谈着这五年来发生的事。弟弟完全没想到在他走后我会找到女友,更没想到我会去结婚。弟弟临走的时候,我还是个无所事事的颓废青年,整天泡在电子终端房里,过着虚拟的游戏人生。对爸妈的指责与规劝完全置之不理,甚至还有一次在与父亲的对峙中提出决斗,不过最终在邻居的劝慰下与母亲的哭叫中不了了之。我们的颓废最终导演出我们的命运——我们成为了女人们连眼睛都不会再抬起看一眼的废物——毫无价值的男人。
作为哥哥的我一直在想,弟弟之所以会选择去冬眠,大概也是因为他想摆脱那样的生活,摆脱我给他带来的影响。
其实我心中也早明白,弟弟当时是一定带着恨去冬眠的。那个时候像弟弟因为找不到对象而选择去冬眠的男人实在太多了。
“爸妈是什么时候死的?”弟弟将脸望着深蓝的天空,深呼吸了一下。
我知道他此刻心情的沉重,于是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烟,递给他,说:“你冬眠后的半年。”
弟弟接过烟,点燃,抽了一口,目光始终不愿离开那深蓝的天空。
我继续说:“在你冬眠后的不到半年时间里,社会上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那个时候的人们都疯了,整个人类都分成了两派,反对派与支持派……”
“爸妈是哪一派呢?”弟弟将烟放下,双手环住膝盖,目光还在深蓝的天空里。
我垂下眼神,昨日的那痛苦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眼前。我说:“母亲与父亲不是任何一派,他们当时是作为调和方去进行调和的……”我的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父母的死,我有太大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我,他们也不会参与那件事。
我将目光转向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妻子,妻子的背影是那么的贤惠,总是让我于心不忍地去想:追逐个人的爱情是需要代价的。
弟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心里在猜测着什么。
“那个时候我们是不顾一切地朝爱情的道路狂奔。”我脸上露出苦色地说,“弟弟你应该能体会出的,当时的青年们都疯狂了,打架、与家人争吵、上街游行、砸市政厅的窗户,这些事我们都干了。当时我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至死不渝地跨越一切阻挡在爱情道路的障碍。弟弟你肯定懂的,一些人为了真正的爱情,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你哥哥我其实也属于那类人的。”
“所以你成了支持派?”弟弟平淡地问,脸上没有任何的责怪。
我沉默地点点头,第一次感觉它是那么的沉重。“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青年人都成了支持派。30岁以下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支持的,即使是四五十岁的也有很多的一部分,除了女人们反对外,剩下的反对的男人大概只有1/3。那1/3的男人也都是有家庭的,大多是在中产阶层。”
“女人们为什么反对?”弟弟不解地看着我,烟已吸到了一半。
“因为克隆计划中没有包含男人的克隆。”我说。
弟弟先是一愣,几秒钟后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会,弟弟又问:“那剩下的那部分男人又是为什么反对呢?”
“因为人口的爆炸。”我将头抬起,这次换成我将脸望向那深蓝的天空,“你冬眠前时,世界的人口已经高达90亿了,地球根本再也无法容纳下更多的人口。一下子突然要多出来20多亿人口,当然有人反对了。”
“20多亿的克隆人?”
“准确地说是20多亿的克隆女性。”我说。
弟弟沉默,一言不发。
我能从弟弟那阴沉的脸中,找到那忧伤的源泉。是的,这些年男女在比例上的失衡,一直在对部分人群持续着一种伤害,弟弟跟我都是受害者,唯一不同的是当年我不甘命运摆弄,选择了留下,而弟弟在对残酷的命运下,选择了屈服,选择了冬眠……
“我没想到你能找到女友。”弟弟带着嘶哑的音调终于在沉默中发出那微弱的声音,直到香烟都吸到了尽头,汤伤了他的手,都毫无知觉。
“不光是我,很多男人都找到了另一半。”我说。
“怎么?现在很幸福?”弟弟的语气变得不太友好起来,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注意到了。
现在克隆计划也被世界宣告终止,人类再也不能享受这种科技带来的福利了,弟弟也再也不能为自己制造一个克隆的妻子,弟弟成了受害者。他此刻的心有不甘,我懂。但好在可以感到安慰的是,现在男女的比例已经恢复了平衡,弟弟也可以在现实中找到一位人类妻子。
我不生气地对弟弟说:“克隆人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她们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在爱情观上也一致地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态度,金钱与物质的概念几乎不存在她们的脑中……”
“那她们不用生活,也不用工作?”弟弟将头向前伸了下,丢掉了那枚已经耗尽的烟头。
“倒是相反,她们热爱工作、热爱生活,心思细腻得像针一样,对别人的体贴更是细致入微。”
弟弟又明白地点点头,说:“难怪你会爱上她。也难怪当时会有那么多人去支持克隆计划。”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克隆出来的她们会有那么完美。”我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科学家们只是说,在计划中他们会删去人类基因中劣性的那部分,剩下的将是一个在人格上近乎完美的克隆女性……”
弟弟还想在问些什么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妻子的呼唤,让我们过去进行晚餐。
我站起,在走向客厅的时候,弟弟在身后问我:“你说的地外文明来了,又是怎么一回事?它们在哪里?”
我朝弟弟露出一个微笑:“吃过晚饭,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我会在院子里亲自指给你看,到时你会明白一切。”
晚饭的时候弟弟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往口中扒着饭,几颗饭粒粘在了他的嘴边,他都没愿抬起头将它抹去。我知道这是弟弟面对他的嫂子而感到的羞涩。
我与妻子相视一笑。之后洞察一切的妻子选择了离开饭桌,端着碗,红着脸走进了后面的卧室中。
妻子走后,弟弟才缓缓地将脸抬起,气氛缓和了一些。弟弟为了转移尬尴,在吃饭中问我:“爸妈当时是怎么成为调和方的?政府当时没有做出更好的应对措施吗?”
我说:“当时的情况现在也难以说清。你可以想象一下整个城市整个街道都被人挤满的情况下,那些所谓的措施还能起到什么效果?警察?治安大队?防暴组织?呵呵……当时整个社会乱得像一锅粥,警察内部估计都分成了两派……”
“所以爸妈看不下去就去做了调和派?”弟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不是的。”我感觉到自己表达变得艰难起来,“父亲与母亲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去做调和派的……”
“什么!?”弟弟突然从座位上站起,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我。
“当时反对派闹得很凶,支持派因为被社会批判为‘走失族’的原因越来越陷入被动态势,之后支持派的人又多次遭到反对派的攻击。当时支持派虽然在人数上已经是极为庞大的数量,但相比反对派而言人数依然还是占了劣势。所以父亲与母亲在亲眼看着支持派越来越势单力微的情况下,参与了当时在人数上为数不多的调和派。后来调和派在一次支持派与反对派的冲突中,不幸被卷入,那一场冲突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死了很多人,事后经过粗略的统计,有25万人死于那次骇人听闻的事件中,现在想想还觉得可怕……”
我哽咽了下:“很不幸,父亲与母亲成了那次冲突事件中的受害者。”努力把最后的话说完,眼泪已流了下来。
弟弟替我抹去了脸上的泪滴,然后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这不怪你。当时你也是在为自己的困境着想,没什么不对,你没做错什么。”
“可是我害死了父母。”我忍不住捂住脸,哭泣起来,“母亲为了我付出太多了,她一生辛劳,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
弟弟用双手将我抱住,安慰我说:“如果当时是我,我也会选择同样的立场,成为支持的一方。所以我理解你。”
弟弟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安慰着我。此刻,我感觉他像是哥哥,而我成了弟弟。
可能是因为我的哭泣声传到妻子的耳中,不知何时,妻子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在离我很近的一旁坐下。
弟弟见此,便一人悄悄地离开客厅,去了前面的院子中。
妻子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一只手正替我擦拭脸上的泪水。在妻子安详的注视下,我渐渐地恢复到了常态。
“谢谢,我没事了。”我对妻子说。
“嗯,我知道。”妻子从椅子上离开,微笑地走回了房间。
妻子离开后,我整理好心情,朝院子中走去……
黑夜已经降临,在黑夜中我看见弟弟呆立在院子中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惊愕脸孔,那表情仿佛在宣告他已经不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
弟弟俯视夜空的脸,一秒也未曾离开过。
“那是什么!?”弟弟虽然是在问我,但脸却未望向我。他激动而颤抖手一直在指着月亮的附近,那里有着一个东西。
我早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为了配合弟弟的激动心情,我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月亮的附近,一个像是葫芦形状的东西在缓慢地掠过它的面前,渐渐地遮住了它的全部面貌,月亮消失了,一会那葫芦形状的东西划过了月亮,月亮的面貌又渐渐地露了出来。
我将目光收回,发现弟弟早已经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我身上,一脸急迫地等我给出解释。
“那东西好像很大?是……人造物吗?”没等我说话,弟弟率先用颤抖的嘴唇开了口。
“当然。据估测,在体积上它比月球大出1/3,质量也有月球的1/2,是个实实在在的巨型‘人’造物。不过不是人类的人造物。”我接着说,“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它可能会更大一些,那是因为它与月球相比,更靠近地球轨道一些。”
“我的妈呀!”弟弟像个孩子一样仰视着那巨物,“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地外文明?那是它们的老巢?”
我点点头,说:“正是因为它的突然出现,你的冬眠才会被打断,克隆计划才会被终止。”
“什么意思?”弟弟问。
“因为计划上有所调整了。”
“计划上?谁的计划?”弟弟待在原地不敢动,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制着他,迫使他不敢做出任何的动作。
“国家的,人类的,世界的。”
“为什么调整?因为什么?”弟弟很诧异。
“人口的爆炸。”我将头抬起,望向夜空中那座巨大的太空城,“人类即将面对这场‘爆炸’带来的改变……”
“等等!”弟弟像是一个被人捉弄了很久的孩子一样突然喊道,“先告诉我那像葫芦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它的出现代表什么?”
弟弟像是被定格的呐喊,渐渐使我陷入了回忆中。我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整个人类都认为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撞击已经无可避免,至于地球是完全碎掉,或是表面的毁灭,对人类而言都已是无关紧要,人类担心的只是无可改变的灭亡命运。就在人们认为人类命运已在劫难逃的时候,科学家们却忽然声称那东西突然降低了速度,撞击可能不会发生。虽说地球毁灭的命运可能不会发生,但是社会上沸腾却没有平息,人们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面——那朝地球飞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此后,整个科学界无可避免地也跟着不安起来,有很多科学家声称那是“遥控物”,可自行增减速度,甚至可以控制航行的轨道。不过更多科学家认为,那只是受到其它星球引力影响而造成了一次“刹车”事件罢了。当时很多的人都认可了这种说法,认为那绝不可能会是文明造物。
直到后面的观测中,之前的结论被彻底推翻时,人们才能在望远镜中有幸地观测到那不是什么陨石或流星,而是一种人类完全不认识的东西——地外文明的‘人’造物!
一开始它是以近乎光速朝地球直奔而来,像是航线已经预订好的一样,不偏不移地“击中”地球。当时人们甚至猜测它会像一颗子弹一样地准确无误地射穿地球,很多人在恐惧中推测这可能是躲在宇宙某处的外星人打出的一发“子弹”。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那不是一发子弹,而是一座比月球还要巨大的太空城。它正减速地朝地球飞来。
果然,在后面的“接近”中,那个葫芦状的太空城将航行的速度越将越低,最终在接近地球轨道的地方,突然改变航向,沿着比月球还要接近的地球轨道的附近做绕轨航行。
有数据证明,在它的引力干扰下,那一天,地球自转慢了1分18秒。
此后人们已经可以不用望远镜就能够清楚地看见它的真实面目。它在夜空中的巨大以及它的形状,带给人们的不是兴奋,不是惊奇,而是深深的陌生与恐惧。人们不知道从里面会走出什么东西。
之后在平静与喧嚣中人类向它发出询问信号,用的是人类所谓的宇宙语言——数学。人们原以为这会是段漫长的等待,但实际的回复它们只用了半分钟。用的同样的数学语言。科学家们为此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只是不敢相信他们的推断会那么的准确,数学难道真的是唯一的宇宙语言?能让外星人在半分钟内就完全解读出来?并且用同样的语言作为回复?
在全人类的惊奇下,科学家们又向它们发送了多种语言,之后全被一一解读出来,并用同样的语言作为回复。当然这些回复中大多是以问好的形式,并没有一句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至于它们的模样,依然还停留在人类的想象中。
直到第二天下午,它们突然向人类提出了一个难以费解要求:交出一半的地球。
人类才意识到它们果然不是善类。但是让科学家们更多不解的是,在科技远超出人类的情况下,它们竟然还能那么地慷慨——只要一半的地球?而不是全部?
全人类都明白,它们完全有机会灭掉我们。甚至科学家证明,它们的太空城可抗击十亿吨TNT当量的爆炸。而它们的太空城又是完全封闭的,人类的武器对它根本无效。而它们想要灭掉我们,按照人类最简单的思维——只要在空中洒下一些病毒即可。
我在回忆中向弟弟大概地介绍了事件的整个过程。
“那它们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弟弟看着我问。
“因为它们就是人类。他们不愿意伤害我们。”我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想看看弟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什……么……?”果然,弟弟的表情让我想起了词典中“目瞪口呆”这个词,此刻用来形容弟弟再合适不过。
我幽幽地走到一颗橘树边,摸了摸一个正在成长的橘子,说:“是远古的人类。三万年前的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万年前古人们的后代,现在他们回来了,并想要回地球。”
弟弟沉默了,一会他从新抬起头,遥望夜空中的那座太空城。事实摆在他的面前,容不得他的怀疑。而且弟弟也知道,相比完全陌生的外星人而言,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同类,要更容易接受的多。
“你相信了?”我之前还在担心自己的说明可能会比想象的还要费力,现在看来弟弟对新事物的接受比我预想的要快。
“我当然相信!”弟弟对我面带怒色地说,“可我无法忍受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人类代表们正与他们交涉,这不关我们什么事。”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五年前的那场冬眠让弟弟心有不甘,他大概是为自己当年没想像我一样留下来,没能参与父母对他的那场“关爱”而做出的自我牺牲而感到生气。甚至他大概也是为了当年不能像我那样成为那场事件的支持派而感到不公平。更多是,他现在还是一个单身……
现在他想参与了。内心的躁动使他不愿再做一个旁观者。
“它们到底是什么?”弟弟眼神像刀子一般,一股气正在心中酝酿着。
“外星文明很无聊。三万年前它们经过地球的时候,抓了一批无辜的地球人,并把他们带回了它们的母族,一块很大的星域,具体在哪个位置他们没告诉我们……”
“说我想知道的部分。”
“外星文明并没有改造他们,而是让他们共同生活在它们的世界中,在进化的路线上他们依然与人类保持着一致。虽说外貌依然与人类相同,但是与外星文明相处了三万年的他们,在思维文化上早与人类走入了两个歧点……”
“嗯?然后呢?”
“现人类不再认可他们。而他们是被驱赶回来的。”
“驱赶回来的?”
“他们的母族认为,现在的他们已经能够独立开扩出属于自己的文明。所以按他们的话说,他们被送回来完全是因为他们的母族对他们进行了‘放养’。”
“感觉像个孩子。”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弟弟的这种看法。
“不过用放养这个词,是不是有点自我侮辱的意思?”弟弟一边埋着头思考,一边在院子里渡着步。
“不是的。”我说,“实际上他们已经向人类说明,他们虽然与我们同类,但是他们依然是受到保护的。”
“保护?谁的保护?”弟弟停下渡步,抬起头望我。
“他们母族的保护。”我说。
弟弟愣了好一会,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打它们的孩子?”
“可以这么理解。”我补充说,“实际上我们连他们的孩子都打不过。”
弟弟一会又问:“但是他们现在回来要夺回人类的地球,是不是……”
我没等弟弟话说完,便打断说:“不是夺回。三万年前,他们的母族路过地球的时候,人类也只是刚刚掌握用火的原始人,那个时候人类还未形成社会,都是以零零散散的部落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整个地球大概也只有不到100万的人口。所以外星人带走了一批,进行了‘培养’,三万年后,他们的后代已经拥有了高度智慧与文明,所以他们的母族才敢对他们进行‘放手’,让他们回到原来的故乡——地球,并计划他们在自己的故乡发展他们自己的文明。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但很遗憾,他们回来的太迟了,地球上留下来的原始人——也就是我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文明……”说到这里,我停下了,该向弟弟说明的也全都讲完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理解了。
弟弟在听后陷入沉思,一会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那个“葫芦”,笑了一下,告诉我他想去附近的酒吧,他说自己已经五年没去了,现在有点迫不及待想找回冬眠前的那段生活。
我同意了,在去的时候,我叫上了妻子,怕她一人在家落寞。
2
附近的酒吧离我们居住的地方很近,我们是走着去的,路上没什么人,自从“他们”来临后,政府就立刻宣告进入宵禁状态。虽是如此,但政府并没有强行干涉人们的生活,夜里出行仍然是人们的自由,只是在知道情况后很多的一部分人都自发地遵守了政府的警告。
街上聊聊无几人,路灯下的几个不良少年向我们投过来不太友好的眼神,一个婀娜的女孩带着耳机,眼睛微微朝下,看着路面,向我们走来。她那迷长的大腿很像是个优秀的东方模特。
“她身材真好!”弟弟忍不住说,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女孩。
我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弟弟的品味还停留在五年前的那段时光里。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但这五年内他是在冬眠中度过的,思想与智慧应该还是停留在五年前的那种状态。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人们不再上街,路面上很是干净,几乎看不见什么垃圾。
一阵微风吹来,撩起了妻子的裙子。妻子赶紧捂住,红着脸向四周张望,发现无人,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俊,”妻子调皮地向我眨了眼睛,“你们先走,一会我会跟上你们。”
我点点头,向妻子露出了微笑,之后再向她轻轻地摇摇手:“一会见。”
妻子落向了我们的身后。
那少女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弟弟的心跳在加速。看着弟弟那沉迷的表情,仿佛他又找回了五年前的生活。
“那个……”弟弟向我打了一个眼色,指着刚刚擦肩而过的女孩说,“……是克隆女性吗?”
“当然不是。”我笑着说。
酒吧里的人不算少,稀稀落落地四散在酒吧的各个角落。舞台上一位漂亮的少女在表演,身后的是她的乐队。
不过这时,客厅里的人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而是被一张很大的二维显示画面给吸引住了,画面中正在报道关于和谈的事。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只有舞台上的那位少女与身后的乐手们忘情地表演着。
弟弟向机器服务员要了一瓶红酒,我则要了两杯热奶茶,一杯我的,一杯留给妻子的。服务员走后,我开始环顾四周。
周围的人都在聊着话题,几个靠近窗户的人偶尔会在喝饮料间望向窗外的路面。
“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反对呢?”弟弟问。
我望着弟弟那过时的脸与过时的发问,心中难免想笑。我刚想对弟弟介绍人类今后将要面对的险境时,身后的一张桌子上传来声音——
“出结果了吗?”一个女孩问身旁的男人。
男人没答话,继续地望着前面的显示画面。
一会,一个虎腰般的男人从座位上跳着站起:“妈的!代表们也太无能了,让出一块澳大利亚还不够,现在连非洲都要下了!操!以后的日子还不挤死人啊!疯了疯了!代表们全都疯了!”
可能是刚刚那个虎腰般的男人喊话感染了气氛,这时另一个瘦了吧唧的男人拿着啤酒瓶往桌子上狠狠地一砸,碎了,然后举着碎掉的酒瓶,指着二维显示画面说:“操!”他吐了一口水,“只要它们敢下来,我弄死它们!”
“我一个个地弄!”他又认真地补充了句。
“政府为什么不攻击它们?”人群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但更多的是愤怒。
“科学家们给出警告,人类现有的武器对它们的那艘‘葫芦’都无效的,任何盲目的攻击行为都会为人类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人说,之前他一直沉默着。
“放屁!”女孩也不知道在说谁,声音喊得很大,“一定是骗人的!代表们只是想自保而已!”
女孩的声音落下后,人群开始嘈杂起来。只有舞台上的少女,跟她的乐队还在忘情地表演着。
“他们说什么?我不是太明白。”弟弟终于忍不住问我。
我抿了一口杯中的奶茶,说:“是这样的,在古人类刚来的时候……”
弟弟突然打断我:“古人类?”
“现在大家都这么称呼。”我并没有为弟弟的打断而感到生气,“他们刚来的时候,提出的要求并不是这样的。”
“哦?”弟弟好奇地望着我,手已经将那红酒的瓶盖给扭开了。
“一开始他们准备完完全全与我们融合在一起,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但是人类中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这种‘陌生’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一旦出现,将会彻底打乱人类的现有的秩序,而且文化与思维上的差距,也让更多人无法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弟弟不解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
我看穿了弟弟的想法,就主动替他把话说了:“你是不是觉得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太过于迂腐?是不是觉得如果真的那样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话,未免也不是一场好事?起码人类在文化可以有很大进步空间,思维上也是一次跨世纪的飞跃!”
弟弟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对。不光是你,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我放下手中的杯子,“但是在后来的交涉中,古人类提出了一条现人类无法接受的前提。”
“是什么?”弟弟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让他们接管人类社会的所有制度。”
弟弟像是一个听故事听得入了迷的孩子,两眼唧鼓鼓地望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这时,酒吧的门铃响了,妻子走了进来。妻子在我身边坐下后,便独自一个人喝着奶茶,对我们的谈话她一直充当着旁听者的角色。
“人类没有接受?”弟弟问。
“当然。”我说,“古人类指出现人类目前的所有状态都不是正确的。法律、宗教、人文、道德这些他们都要修改,甚至在爱情上都要插手。认为当一个爱情伴侣死去时,另一个也应该跟着一起死去……你说这谁能接受得了?”
“你接受得了吗?”弟弟问我。
我看着身旁妻子,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见弟弟突然问出这话,就将目光转向了我。
“你不该把这样问我。”我摇着头,心里很生气。
见弟弟不说话,我接着往下说:“而且杀人也分为多种罪行,他们甚至还列出了一套叫人性法律的东西……”
“人性法律?说来听听。”弟弟饮了一口酒。
我凑了下肩,说:“按不同的杀人方式,或是按不同的杀人动机,给在不同环境中的罪犯量不同的刑。”
“比如?”
“嗐,你知道那些有什么用。”我说,“总之人类已经彻底拒绝了他们的接管。”
“哦……这样啊……”弟弟又装出一副大卫(雕塑中的大卫)思考时的表情。
我不顾弟弟的装模作样,继续说:“被拒绝后的古人类,只得又提出第二种要求。”
“哦,这个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了。”弟弟转脸望向身后的二维显示画面,“就是与现在人类分居?”
“完全对。”我很赞同弟弟的这番比喻,它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人类将要面对的现境,“他们一开始要求给出一半的地球……”
“一半的地球?”弟弟再次打断我,“他们要那么多干吗?”
“相比人类,这一半都算少的。你知道他们现在一共有多少人口吗?”
弟弟摇摇头,下意识地向头顶上方望去,想看看那座葫芦状的太空城,不过他望见的却是酒吧里的天花板。
“160亿!”
“什么?”弟弟显然被我的话语反应不及,吃惊地说,“有这么多?……难怪人类要反对呢!这也太多了……”
“人类固然害怕人口的暴增,但是反对的原因却不止这一个,更大原因可能是……”我望着弟弟那张尚未成熟的脸,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我心中隐藏的那部分话。
但是弟弟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将注意力又转回了人口的这个问题上,说:“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口?”
“三万年前被带走的虽然只有几千人,但随着时间的叠加,他们的人口自然也跟着增加了。新闻上说,十几年前他们的人口还维持在200亿左右,但在最后的几十年内他们已经将人口缩减到了160亿。”
“最后的几十年?他们在宇宙中航行了多少年?”
可能是弟弟的声音过大,传到了别的桌子上,我刚想向弟弟往下解说时,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在我们旁边坐下,然后咧嘴一笑地望着我弟弟说:“冬眠者?刚醒来?”
弟弟望着那人友好地点点头。
“难怪!”那人感叹了一声,“最近像你这样的人很多,他们总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不过我看你挺聪明……”
弟弟冷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一开始我跟你一样。”那人说,“原本认为事情很简单,既然是同类回归嘛,那就是好事,又有什么无法接受的。但是啊,在知道他们的身后是有‘人’操控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没那么单纯。”
“操控?”弟弟问。
“阴谋说,你听说过没有?”那人的脸变得鬼祟起来,声音也小了下去。
弟弟摇摇头。妻子喝奶茶的杯子也停了下来。
“科学家们询问他们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也就是问他们在宇宙中为什么没有调头回他们母族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那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嗯……他们是怎么说的?”弟弟的表情在告诉我,他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这个男人勾住了。
男人神秘兮兮地说:“他们说他们的太空城不受他们的控制,他们根本无法对它进行任何的控制。所有的航行路线都是已经制定好的,他们只是太空城里的乘员。可想他们的母族是在多少光年以外的地方对他们所乘的这座太空城进行遥控的……”
弟弟听后一言不发,很长时间后才吐出一句话:“这太诡异了。”
我赶忙解释说:“是的,现在是有种说法,说他们只是先遣部队,后面的才是他们母族的正式入侵。至于遥控的说法,有点夸张了,他们的那座太空城确实不受他们的控制,但是也并非遥控,只是按设定的程序飞往地球而已。他们有自主权!”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加重了语气。
“那到底是不是呢?”
“什么?”
“他们只是先遣部队的这种说法。”
“当然不是!”我对弟弟有些失望且生气地说,“那只是谣言。”
“这么说,他们只是像被丢在摇篮里的孩子,随着母亲的喜好推向了宇宙海洋?”弟弟突然把脸向我逼的很近。
“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在宇宙中漂流了多年,实际上只是无法返回?”弟弟问。
“他们不用返回,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我回答。
“既然如此,就应该像一个回家的孩子一样……哪有孩子向爸妈提出要求的?”一旁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插话道。
我有了点怒气,对着那男人说:“我们不是他们的爸妈,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孩子。再说孩子为什么不可以向他的爸妈提出要求?爸妈身上有缺点,难道他们的孩子也要跟着他们继承缺点?”
“去你的!”那男人突然站起,一双红了的眼睛怒视地逼向我。
弟弟与妻子没有任何的犹豫,选择与我站在了一起。在我们三个人的注视下,那个男人识趣地走到一边。
那男人走后,弟弟对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应该对他们(古人类)提防些好,毕竟人家在他们的母族生活了近三万年。相比我们,他们还是更亲近他们母族一些,应该也更听它们话一些……”
“放屁!”我明白弟弟在暗示些什么,忍不住对他喊道,“那种蹩脚的谣言只会在最底层的社会流传!”
妻子拉了拉我的衣角,好意地劝示我此时的态度已经过头了。我在妻子的劝示下渐渐恢复常态。
我整理好心情,将问题转回到原来的中心,对弟弟继续说:“但是在后来的交涉中,他们做出了让步,要求至少给出三块大陆。经过世界各国的多次谈判,最后各国统一了意见,分别是澳大利亚、非洲跟北极洲。”
“他们能同意吗?”
“什么?”
“非洲人与澳大利亚人的人,他们会同意这样的安排吗?”弟弟转过脸,试图在我的脸上找出我心中的答案。
“他们没权力拒绝,接下来的只是什么时候撤出来的问题。”我望着那张巨大的二维显示画面,对弟弟说,“你看,澳大利亚人与非洲人现在正在街上游行呢。”
“够他们闹一阵子了。”弟弟带着一副先知的口吻朝我脸上刮了一眼。
“要不了几天,”我看着画面中的那些游行的人,“他们就会搬出澳大利亚与非洲,各国政府已经决定用武力强行干涉了。”
“他们会被分到哪儿?”妻子问我,脸上带着担心。
“剩下的四块大陆按照人口的比例各纳收一部分吧。”我说。
“难怪他们会闹得那么凶。”弟弟将目光投向酒吧里那些吵闹的人群。
“以后的日子可就更加拥挤了。”我摇了摇了杯子中的剩下的奶茶。
“但愿那些人别分到中国来。”弟弟突然露出个戏谑的笑容。
我知道弟弟的意思,没搭理他。我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妻子,她已经将杯中的奶茶喝完了,一边了打着嗝。
酒吧里的嘈杂声越变越大,所有的男女都开始嚷嚷起来,他们指着无辜的二维显示画面骂出了各种隐藏已久的粗话,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拉着弟弟要走,在刚走出酒吧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街上传来追逐的咒骂声。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变得很嘈杂。我们站在酒吧的边廊朝那边望去——
一群衣裳凌乱的男女在追着一个衣服带着血迹的青年。那个青年男人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身上好几处都露出了鲜红的伤痕,我推测应该是刚刚有一场暴行在他身上发生过。
“别跑!”身后传来一个粗哑男人的声音。
“快抓住他!”追逐的人群中一个女孩望着我们喊。
那个男人像在逃脱狼群的围堵一样,死命地朝前狂奔着。在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没有阻拦他,他也朝我们感激地看了一眼。
“喂!”一个男人跑过来,用手中的棍子指着我们呵斥道,“不是让你们拦着他的吗?为什么不拦?”
我抱歉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意思。
男人没理我们,直接跟着人群又追了上去。一会那边有声音传来:“叫你跑!再跑啊!打死你!”
我们三人朝那边望去,看见那个青年男人已经被逮住了。
男人被拖了回来,看样子虽然还活着,不过他那双眼睛已经不动了,像是凝固了一样。在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拼命地用眼睛斜视了我们。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朝身后的妻子看去,她已经捂住了眼睛。
这时拿着棍子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对我们说:“抱歉啊,刚刚吓到你们了。”
弟弟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那样对待他?这样合法吗?”
“嗐,我们又不是黑社会,怎么不合法了?”那男人说,“那小子是反人类罪,这都算轻的,如果让‘主人族’逮到,他已经横尸街头了!”
“反人类罪?”弟弟似乎对男人口中的主人族不感兴趣,而上将疑问的中心转移到那男人的罪名上。
“公然支持古人类入住地球就算了……还在街上贴广告大肆宣传现人类社会制度有罪,应该交给古人类接管什么的……你说这小子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男人摇摇头,拿着棒子望着地,皱着眉,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在回家的路上弟弟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地低着头走路。我刚要与他说话,他突然说他心里闷的慌,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毕竟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认识这个世界了。我知道弟弟不会听我的,便随着他去了。
弟弟走后,妻子说要超市里买点东西,让我在一旁等她一会。望着妻子走进超市的身影,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回忆起妻子是如何与我走到一起的。当时她只是来自我基因中的一个片段,之后我只是偶尔会去养育中心看看她,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我发现养一个孩子其实也挺有趣的。再之后,随着看望她的次数越来越多,电子终端房里的游戏头盔也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最终妻子取代了那虚拟的世界,成为了我的现实。
当我第一次看见一个成熟的少女眼睛里只有我并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之前我生活的那种世界原来是那么的枯燥与无聊。从此,虚拟世界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接受了我的妻子,她也接受了我。一开始我们是那么的陌生,我们仿佛来自两个世界,但并没有成为我们奔向双方道路上的绊脚石,并没有像那些局外人预言那样我们会最终分开,恰恰相反,我们很幸福地走到了一起。——只要我们愿意的话。
我从回忆中醒来时,妻子已经提着一只装着购物的袋子从超市里走了出来,看见我时,她欢快地向我招着手。
“你都买了些什么?”我双手插着口袋站在原地,等待着妻子的走近。
“嗯……,有马铃薯、西红柿、丝瓜、还有一些虾子,都是我们喜欢的。”
妻子与我在品味上几乎是一致的,我们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努力,我们的对事物的品味来自同一个基因,并不像局外人说的那样:他们是很努力才统一了同样的品味的。
晚上回来的时候,附近的邻居们都一个个地站在门外。有的在溜着狗,有的在与溜狗的聊天。几个男女望着天,咂着嘴,皱着眉,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又一副心情复杂地样子。见我与妻子回来了,就打招呼道:“回来了?”
我含笑道:“是。”
“阿忠,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一人问。
“弟弟刚冬眠醒来了,几年没看世界了,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我说。
“哦,那是好的。”那人说,“但是最近路上不是很安全啊,还是少出门的好。”
我笑着对那人说:“弟弟想干的事我也拦不住啊!”
“还是拦住的好。”那人语重心长地说。
“叔,知道了。回去我一定好好管管他。”我突然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时一个遛狗的女人走了过来,走到那男人身边,望着我跟妻子说:“阿俊对‘移居’的事怎么看?新闻上说晚上就要公布‘移居’的计划,现在我们这些平民好像失去了发言权,政府难道就不顾人民的意向了吗?阿俊你父母不是因为克隆人事件才死的吗?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没有?”
我一脸的苦笑,说:“政府的事那是我能管的?还是听天由命吧!”
女人看我的目光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我没在意,拉着妻子的手像一个逃兵似的离开了那里,离开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我。
晚上睡觉的时候,街面上很吵,可能是天太热,他们睡不着,在街面上乘凉,叽叽咋咋地聊着天。快午夜一点多的时候弟弟才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敲我的房门,我懊恼地开了门,生气地问弟弟什么事?都深夜了干嘛还来吵我?弟弟一脸担心地对我说,你还睡得着?街面上都吵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今晚就别睡了,等过了今晚再睡吧。
我一想,觉得弟弟说得在理,赶紧将床上还在沉睡的妻子拉醒,告诉今晚就别睡了。
之后我问弟弟你在街上都看见了什么?
弟弟说,也没什么,就是人很多,吵吵闹闹的,砸砸窗户玻璃什么的,估计过了今晚就会平静下来。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觉得弟弟分析在理。那一晚房间里的二维电视一直开着,三人挤在一个屋子,奇怪的是我们并不觉得拥挤。
任何的吵闹与抵抗都失去了意义,在毫无选择权的情况下,人类只能同意古人类的移居。三天后,按照计划好的一样,非洲人与澳大利亚人像迁徙的蚁群一般朝世界各地群涌而去,中国按土地的面积,纳收了4亿6000万人口,很大的一部分来自于非洲。
一个星期后夜晚,我与弟弟在阳台上望着无数只像萤火虫一般的飞行器从太空中缓缓落下。古人类的太空城的大门已经打开,现移居的只是一部分。
“他们最终还是来了。”弟弟说。
“人类无法拒绝。”我望着卧室中已经进入沉睡的妻子,“这是一场突发事件。”
弟弟突然大笑起来,说:“哈哈,还真是,人类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地球的孩子回来认亲!”
“只是后面的日子不太好过了。110亿现人类再加上了160亿的古人类,嗯……整个地球都成了人类养殖场了。”
弟弟一脸的尴尬,之前的笑容一扫而光。
我为了缓解气氛,就问弟弟当年为什么选择冬眠,难道就是因为找不到女友所以才那样的?弟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那段时间他陷得太深,对现实的中的生活感到厌倦,拿掉那游戏头盔,从虚拟世界中走出,回到现实中的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甚至在想自己要是从未出生过多好。
“所以你就去冬眠了?”我问。
“对。我打算去未来看看的,看看那个时候人们是怎么过的。”弟弟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一会望天,一会望地。
“现在你应该看到它了。”我说。
弟弟重重地点点头:“嗯,看见了。”
“那你打算怎么过?”我说,“还去冬眠吗?”
“不了。”弟弟将脸转过,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我会继续在这新世界中生活下去。”
我很意外弟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态度上的会转变如此快。就问他为什么?是什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想法?
弟弟却含糊地回答我说,他的想法一直与我很相近,只是粗心的哥哥没有发现。之后弟弟又说了些,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弟弟的最后一句话——这个时代我很乐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