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河近在咫尺

有一天，母亲在餐桌上问我："还记得在老家南地挖胶泥吗？"

故乡村庄的行政区划名称是：河南省滑县万古镇忠厚村。我在那里度过了几年舒展的"散养"生活后，移居到镇上的学校大院或企业大院，村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在我的童年中，玩胶泥应该是可圈可点的活动。那时我大概三四岁，与几个玩伴跑到堰岗（围在村子周围的防洪堤堰）外的深坑里，用木棍儿剜出小块儿湿黏的硬泥块，再把它们聚拢到一起，在石臼或锤布石上反复摔打，成为一块柔软有型的胶泥，就可以用来做玩具了。这个过程谓之"板胶泥",除了手上会沾满厚厚泥垢，浑身上下也会沾染在坑里滚爬时的痕迹。每次玩胶泥回到家，母亲都会大惊小怪地说："你都变成个泥猴了！"

母亲问我挖胶泥故事的时候，我已经过了玩胶泥的年龄，所以不解地看着母亲问："咋了，你不是让我回去挖胶泥吧？"

"你要想去挖我不反对啊。"母亲笑笑，接着带着满满的自豪感道："我想告诉你，你挖胶泥的地方，就是黄河故道。"

"真的吗？黄河不是离我们很远嘛。"我惊诧。

母亲说："当然是真的了，咱家南地那一块地，都叫它‘南河身’地，河身就是河道。很久之前，黄河曾经从这里流过。"

当时，我最感兴趣的，是母亲讲的《三国演义》中关于白马坡的故事：刘备败失小沛后，赴青州投靠了袁绍。关羽暂时委身曹操麾下。袁绍部下大将颜良攻打曹操，进兵白马坡，陆续斩杀曹操多员大将。关羽出马，斩颜良于马下，为曹操解了白马坡之围。

那时候我还是一名小学生，对母亲说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比如，黄河不就是一条河嘛，即使有几千米宽，怎么能波及全县从西到东近百公里——后来我才明白，古黄河是没有河道的，她在豫北大地上汹涌翻滚，即使人们修筑了金堤（取固若金汤之意），也难以束缚黄河的恣肆。试想，古黄河冲出桃花峪，飞流直下向北奔涌，所到之处涤荡一空，豫北及以北地区大片土地成为黄汤泽国。

大约是20年前的秋天，我从滑县来郑州，第一次见到黄河。大巴驶过花园口黄河大桥时，视野中的黄河水面大约只有几百米宽，在五六公里长的桥下显得有些瘦长，更没有波浪，很温顺的样子。

我问母亲："黄河紧挨着郑州，咱家到郑州都有一百八十多公里，你说咱家向东二十多公里就是黄河，我咋想不明白呢？"

母亲说，黄河在郑州是东西流向，在兰考县铜瓦厢那儿拐了个弯，向东北走了，从滑县东部相邻的濮阳经过，那里离我们很近。

迁居郑州后，大概是因为离黄河太近了，不仅会经常与黄河"谋面",还天天吃黄河水，少年时的那种神圣感与庄严感，逐渐变成了家人般的熟悉与淡然。

大概是大学期间，突然有个同学对我说，郑州不属于黄河流域。我一下子就懵了。这怎么可能？地处黄河之滨的郑州，怎么能不属于黄河流域！

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对黄河真的是知之甚少，简直就不配生活在郑州。于是，我便开始查资料，走近黄河，了解这个从前流经故乡、如今从身边流淌的河流。

我渐渐弄清楚，从春秋时期到金代，古黄河在滑县泛滥了一千七百九十年，几乎波及了全县绝大部分土地，形成了广阔的冲积平原，也留下了诸如白马坡、卫南坡、长虹坡等坡洼地。

我也意识到，滑县白马坡的名声可谓闻名遐迩：京剧传统剧目《白马坡》，就是关羽斩颜良的故事。在滑县、濮阳，还有"收了白马坡，养活清丰和南乐"的民谣，就是说，白马坡丰收了可以解决清丰、南乐两个县的吃粮问题。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这句民谣只能是人们的一种美好祈愿。因为包括白马坡在内的河滩地，一直被洪、涝、旱、碱灾害困扰，根本产不了多少粮食。经过数十年的改造，尤其是近几年，白马坡被划入河南省粮食核心区，最终变成了高产良田，并以此为中心打造了河南省面积最大的50万亩连片高标准粮田示范区。

无疑，这是古黄河对滑县最珍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