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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梭公园

2023-05-25
那间教堂名叫圣三一,我也去过的,里面阴森幽暗,果然是约会的佳所,尤其对老板娘来说。大门外有个半圆形小花园,里面有水池、喷泉和长椅。我在长椅上坐下来休息。帅哥也曾在七月的骄阳下,在水池边上等候老板娘。...

那间教堂名叫圣三一,我也去过的,里面阴森幽暗,果然是约会的佳所,尤其对老板娘来说。大门外有个半圆形小花园,里面有水池、喷泉和长椅。我在长椅上坐下来休息。帅哥也曾在七月的骄阳下,在水池边上等候老板娘。

教堂约会不欢而散,但帅哥成竹在胸,不怕鱼儿不咬钩。帅哥打定主意,第一次约会地点由她定,第二次得由自己来定。他约在了蒙梭公园,而她果然也就去了。

蒙梭公园是座英式公园,也就是说,不像一般的法国公园,比如卢森堡花园、杜伊勒里花园、巴黎植物园、凡尔赛花园、枫丹白露花园,横平竖直,几何图形,宛如大操

场,而是高低起伏,蜿蜒曲折,小桥流水,错落有致,颇有情调。其实英国本来没有这种公园,后来从中国园林偷学了去,改头换面,放大尺寸,把中国榜样隐去,再输出到法国,法人就以为是英伦专利了。又后来传回到了上海,变身为所谓的"外国公园",也就是现在的中山公园、鲁迅公园等,其实却是隔壁苏州园林的混血后代。

蒙梭公园里有片古代小废墟,一条小溪流到这里,汇为一个鹅卵形池塘。帅哥就在这里找到了老板娘,她正忐忑不安地沿着池塘周围那半圈圆柱走来走去。

当我来到半圈圆柱那里时,有几个华人正在后面打太极拳。我是走近了才看见他们的,可见地形果然隐蔽,难怪老板娘选择在这里等候帅哥。

但即使这样,下午四点来钟的公园,正是游人最多的时候,老板娘嫌人多眼杂,要帅哥带她去别处。帅哥正中下怀,约她五分钟后到通往大街的北门去找他,他去叫辆车来——帅哥把老板娘约在蒙梭公园,大概最终就是为的这一步吧?蒙梭公园四面都有门,离废墟最近的这个北门,出去就是古尔塞林荫大道,叫车离开最为方便。帅哥就这样叫了一辆车,带她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一座公园成全了一段私情。

这是莫泊桑小说《俊友》(一译《漂亮朋友》,1885年)里的一个片段。尽管时隔一个多世纪,当我按照小说情节重走的时候,仍惊讶于其地形描写的精确。

作为小说人物的约会地点,莫泊桑选择蒙梭公园,自然是因为熟悉那里。1869年,他中学毕业后到巴黎攻读法律,同时继续师从福楼拜学习写作。而从1869年到1875年,福楼拜正好住在蒙梭公园边上,从他四楼的房间可以俯瞰公园。频频来访的莫泊桑,应该也没少去公园散步吧。当莫泊桑描写约会场景时,也许想起了公园里的地形,据此来安排人物的动线。

另外,不知是否也与莫奈有关。就在莫泊桑写《俊友》的前几年,从1876年到1878年,莫奈忽然画起了蒙梭公园,还一连画了好几幅,让巴黎市民大饱了眼福。蒙梭公园位于闹市区,是市民散步的好去处,当年一定颇有人气,今天仍是热闹非凡。

小小的蒙梭公园,画家来过了,小说家来过了,其他艺术家怎肯缺席?1897年,一个叫韦尔莱特的雕塑家,就在池塘与北门之间的草坪上,竖了一座莫泊桑纪念碑。小说家半身像巍然耸立,而他塑造的老板娘则半躺在"上帝"脚下,徐娘半老,体态丰满,风韵犹存,我见犹怜,何况帅哥。真人与虚构人物合璧,又一起成为虚构,相伴着走入永恒,给后人留下谈资。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又过了几年,1900年,普鲁斯特家搬到了古尔塞街45号,就在蒙梭公园南面不远。他喜欢去公园的林荫小道上散步。住在那儿的短短六年间,他相继失去了父母亲,蒙梭公园见证了他的悲伤。他也一定看到过那座落成不久的莫泊桑纪念碑,当他还是中学生时,就曾在比才遗孀的沙龙里见过莫氏本人。

一晃已是多年。下次再去巴黎,再去蒙梭公园,还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