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

山峰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从小便又黑又瘦，但力气却大的惊人。妈妈常说山峰长了一张驴脸。他的脸是长了点，但跟驴比起来还是不及的。上学那天我跟他一起去报的名。那时还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之类。我们是直接读的小学一年级。刚好赶上村里的小学翻新，我们没了教室，上课就在学校前的小树林。上学时我们都自己带着小凳子。我那时听课特别认真，也许是因为新奇吧。可山峰却不一样，他上课时总是在画画。那些画都画在课本上，他所有课本的每一页都会有他画的画。也许是因为他画的太多，没时间听课，所以一直留级。我去镇上读初中的时候，他还在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上画画。他就这样在小学一年级画了八年的画。后来村里给他取了个“八年抗战”的外号。

如果山峰生在有钱人家，也许他的画能画出名堂，可惜他父母跟我父母一样都是“无产阶级”。于是他在小学毕业后，就结束了“画画的生涯”。那年他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了上海卖馒头。大家都是在同一家馒头厂进同样多的货，也同样每天都卖完。可是山峰却远远没有别人挣的多。因为他太喜欢吃馒头了，他的胃口又特别大。那种机器做的馒头，他一口能吞两个。经常是一笼馒头没卖完，自己已经吃了一笼。那年春节回家后，别人都带着钱，他却只落了个肚儿圆。

第二年，山峰去当兵了，而且是去广州当武警。让村里的人吃了一惊。后来才听说，验兵时本来人家不收他，因为他看上去很瘦，象是大病初愈。可是他当着首长的面搬起了一面磨盘，结果被录用了。

山峰当兵的那几年，我正在县城读高中，很少回家，跟他一直没有联系。高考前，母亲提起他。说他已经退伍，留在广州做了保安队长。还说他前些天回来过一次，带了一个很时髦的姑娘。我心想，这小子现在能耐大了，在大城市领回了漂亮姑娘，心里好一阵羡慕。

高考落榜后，我放弃了求学的生涯，本打算去广州找山峰混个工作。谁料我还没去，他却从广州跑了回来，这次没带漂亮姑娘。那天我跟他聊了很久，才得知他女人已另结新欢，连钱也带了去。他一气之下大打出手，打的那人只剩半条命。哪知那人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第二天一大早山峰所在的公司宿舍楼就被人围了起来。他忙于逃命，穿着睡衣跑了出来，身份证、退伍证和仅有的一点点钱都没带，爬上一列货车逃了回来。听得我半天合上不嘴。

入秋时，我跟山峰一起去了北京，进了一家糖果厂。我在巧克力车间，他在酥糖车间。酥糖刚做出来时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要用机器切段。山峰负责的就是切酥糖。每个车间分的任务是一样的，山峰所在的那个组，总会提前下班。因为他力气大，切起酥糖来特别快。而我就不行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搬120个巧克力模具。我从小就体力差，搬起来非常吃力。山峰下班后便会来帮我一起搬，这让我轻松了很多。

入冬时，山峰看上了厂里的一个女孩儿。俩人一来二去，走到了一起。可我总觉得那女孩儿并非真心。她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寄回家，吃喝玩乐全都是用山峰的钱。那时我们的工资每月也就几百块，山峰几乎每月都花得尽光。于是我便提醒山峰说不要花太多钱在女人身上，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挣点钱不容易。可他却说男人挣钱就是给女人花的，要不还算啥男人。我就没好再说什么。两个月后那女孩儿不辞而别，回了老家。然后来了封信，说她在家本就定好了亲事，春节前就结婚。山峰把信撕成了碎片，扔在了雪地上，然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抽烟。晚上的时候，我从外面买了一瓶烧刀子，一点花生米，到了山峰的宿舍。他抓起酒瓶，就一多半下了肚。我去夺酒瓶时，他竟抓住我放声大哭。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冼去了那个春节的所有喜庆。

春节过后，我跟山峰一起回了老家。山峰家里人说要给他找个老婆，山峰默默的点头同意了。结果见了很多个姑娘，都没成，都说他家里太穷。山峰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显得苍桑。终于，有个姑娘同意了。只是那姑娘腿脚不大方便。结婚那天，我早早便去帮忙。酒席简简单单，可父老乡亲却都很赏脸，来了不少人。席间，没了烟。我便拉山峰到屋后问他还有没有烟。他说没有了，去商店赊几条来。他去了没多久便空手归来，蹲的地上一言不发。我忙问他怎么了，他说商店因为他赊了太多账，不肯给烟。然后起身一拳打在墙上，流着泪说过日子咋就这么难。那是我第二次见他流泪。后来我叔叔去商店赊了几条烟，才算度过难关。

山峰结婚没多久，我便一个人去了南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去年，才听叔叔说，山峰跟家人一起去了福建，现在开了一家小餐馆，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很想见他一面，却一直没有机会。这时我才发现，我们都长大了，想见面已不再是件容易的事。一股莫名的伤感便涌上心头!